59 五十四:出事
溫存過後, 身子是被極盡碾磨的酥麻。不過心裏愉快,身子就好得快。
晏綏并未想到她病得會這般重,大夫來回折返幾次, 藥熬了一盅又一盅,身子也不見好。病人身子虛弱, 不過研磨兩次,崔沅绾便沒了聲響,昏睡過去。
他倆都是愛幹淨的, 縱使夜已深,晏綏還是叫人放好水, 抱着崔沅绾一同沐浴去。
來回必要受冷風吹,晏綏給她裹好衣裳,又随意撈了件鬥篷, 正是福靈贈來的白狐羽鬥篷。
穿得規整, 開窗子透氣,待屋裏旖旎氣息都消散去, 晏綏才叫秀雲進來收拾床鋪。
“這件鬥篷是誰送來的?”晏綏撥開懷中人臉上黏着的發絲,輕聲問道, 生怕把她給吵醒。
這鬥篷是叫綿娘壓在箱底下的,想來是做事不認真, 把柄才叫姑爺發現出來。秀雲用熟稔的動作掩飾着心裏慌亂, 故作鎮定:“鬥篷是娘子叫人新做的。先前姑爺送來一匹狐裘, 娘子回娘家時, 那匹狐裘不慎叫慕哥兒踩了一腳,夫人忙又賠了娘子這白狐羽鬥篷, 怕娘子心裏吃昧。”
“岳母這事上倒是有心, 不過那根篦子怎麽不說去賠呢?”晏綏問道。銀對晏綏來說不值一錢, 他在意的是崔家人的态度。
崔家欺人太甚,那家人的心都偏到了大西頭去。若非礙着崔沅绾的面,晏綏早暗自行動起來,那不知廉恥的張氏,定活不長久。
秀雲正掀着床鋪,晏綏的問話叫她身子一僵,心裏喊着要鎮定,可身子還是不自主地抖了起來。只把手上動作加快,低聲回着:“想是夫人忘了罷。”
“不過娘子有心好好保管那根斷篦,放在鴨絨匣盒兒裏,誰都不讓碰。”害怕關頭,秀雲也不忘給自家娘子說着好話。
晏綏輕笑,沒有再說話,只是摩挲着崔沅绾身上披着的鬥篷,仔細打量。
熱氣氤氲的湢屋裏,只有二人靜靜地待在此處。崔沅绾睡得熟,頭歪在晏綏身上,臉頰被熱氣催出酡意,好似醉酒一般,不省人事。
擦拭的動作無比虔誠,心火燎過原,剩下便是溫情。擦拭的時候,晏綏不敢用力,生怕把本就嬌嫩的肌膚給揉紅了來。他也在觀察着崔沅绾的反應,雖再細微不過,可也記到心裏。
幼時他與晏昶不受府裏那幫妾室待見,娘不管事,爹又為入仕忙前忙後,常常是哥倆抱團,過着悲苦日子。
那時最不愛過冬夏,數九寒冬或是炎炎夏日,他身子羸弱不堪,最易生病。長一身凍瘡或是痱子,都擋不住晏綏求學的腳步。幸有好心人照看,教他醫理知識,他才茍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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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冠後愛惜身子,早沒發過熱來。晏綏也沒想到,時隔多年,他再抓起藥配方,是為了枕邊人。
他拿的藥見效快,治病根。不過一日,崔沅绾便覺着如獲新生,病氣退散,身子爽利快活。
病好的消息也傳得快,晌午精氣神才起來,下午她便被王氏叫到了娘家去。
“二姐也別嫌我煩。若不是慕哥兒這病來得快,府裏大夫無用,我也不會把你給請過來。”
崔沅绾覺着她這話驢頭不對馬嘴,王氏快步拉着她過連廊,連口喘氣的機會都不給。
“娘,我又不是大夫,難道我來府裏坐坐,慕哥兒的病就好了麽?”
王氏可不管她掙紮,後院裏都是她屋裏的人,王氏也不怕,仗着崔沅绾孤立無援,兀自把她拉到慕哥兒屋裏去。
屋裏是再熟悉不過的甘苦味兒,崔沅绾被味沖得頭疼,只覺發懵。慕哥兒呼吸不暢,張着嘴痛苦喊娘。
“慕哥兒怎麽了?”畢竟是親弟弟,看起來病得比她還重,崔沅绾的心也揪了起來。
難道是因為前幾日她吼了慕哥兒一句,小孩想不開,心裏郁悶難以纾解,這才病倒了來。
可他那點委屈,跟自個兒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呢?從小到大,她不知被自家娘罵了多少句腌臜種,不也平安長大了麽?
崔沅绾胡思亂想之間,王氏早坐到床邊喂慕哥兒喝完了半盞藥。
“慕哥兒這病實在是怪,家裏的大夫束手無策,就連最好的徐家大夫來府裏,也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愚昧,見識不多,想着你讀過書,想叫你認認這病。”
崔沅绾聽罷,走到床榻邊觀望,慕哥兒臉色發紫,眼下一片烏青,嘴唇發白,身子不斷顫着。崔沅绾俯身摸下他額頭,竟要比那暖爐還燙。
“這……我走的時候他還活蹦亂跳的,怎麽病成了這幅模樣?”縱是再嚴重的風寒,也不會把人的身子熬垮成這駭人模樣。
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中毒。
崔沅绾心裏慌亂,話未經琢磨,便問出了口:“可是被人給下毒了?”
“你胡說什麽?”
這話惹氣王氏,驀地竄起身來推搡崔沅绾一把。崔沅绾本就站得虛,連連往後退去,若非秀雲綿娘趕緊扶着,後腦就要磕在了桌棱處。
“夫人,你便是再氣也不能推娘子啊!”秀雲抱怨着,“娘子的病剛好,步子邁得虛時,就被夫人匆匆拉來。若是娘子磕倒,夫人豈不是更難受?”
“我沒事。”崔沅绾安慰道。本想站起身來勸解王氏,可腳一點地,腳踝便生疼,想是扭到了筋骨。
崔沅绾佯裝鎮定,惹着疼痛走到王氏身邊。
“這不是生病該有的樣,分明就是被人下了毒。”崔沅绾說道。
她的語氣太過肯定,叫王氏聽罷如五雷轟頂一般,腿一軟,坐到慕哥兒身旁,母子倆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崔沅绾自然不是空口武斷。先前與福靈見面時,她曾聽福靈提過一嘴,苗疆善下蠱也善下毒。有種毒不致命,卻會叫人面色如慘死人一般瘆人,內裏發熱,身子卻止不住覺着冷,冰火兩重天。
福靈說,這毒下到人身裏,七日不醫而解。毒不留後患,只在七日內折磨人,倒不是想要認命,頂多算是給個小懲戒。
偏聽則暗,正巧公主府便有一仆從中了這怪毒,症狀與慕哥兒一模一樣。福靈硬是拉着崔沅绾觀摩此人七日,第七日淩晨,那毒不攻而散,仆從身子健壯,與從前無異。
若眼見也能為虛,那氣味定是騙不了人的。仆從與慕哥兒各自屋裏,在沖天的醫藥味兒掩蓋之下,仔細嗅,能嗅到幾分苦核杏味兒。味發苦發甘,幾欲要與藥味兒融為一體。
不留後患七日可解是好處,可這毒就毒在無藥可解,需得煎熬過七日,方能得到拯救。
任是崔沅绾這重活一輩子的人,聽了這毒都覺着玄乎,何況是愛子心切,頭腦發熱,聽不進去中聽話的王氏。
王氏覺着崔沅绾不清醒,忙把在場的養娘女使都攆走,只留她二人。
“你聽聽這是什麽诓人的話?”王氏覺着崔沅绾當真是可笑,“你要是不願意幫慕哥兒渡過難關,跟我說一聲便是,難不成我還會叫你給他賠命不成?你拿這些話诓我,诓你娘和你小弟,當真不怕被老天爺劈死麽?”
“娘,你說的什麽話!”
崔沅绾氣得身子發抖,“我與慕哥兒有何仇,竟要害他去死?我與你有何仇,要把你最在乎的孩兒抹殺?”
“不管你信不信,話就放在這裏。七日後毒自然解去,中間給他喂着流食,常清洗身子就好。不要叫慕哥兒見涼,給學堂先生請過假就無需操心,叫慕哥兒在府裏歇歇,緩緩神。”
話就撂在王氏面前,她不信,崔沅绾也毫無辦法。
“娘,我是你養大的孩子,我對慕哥兒如何,你心裏清楚。我打心裏覺着娘偏心,可從未把對娘的不滿帶到慕哥兒身上,不然也不會甘願犧牲自個兒的年歲,去為他鋪路。”
崔沅绾說着,喉中癢意止不住,掩面咳嗽幾聲。
她沒聽見王氏的回話,便以為王氏是把她的話聽了進去。崔沅绾強打精神,晃悠悠地朝門扉走去。
還差半步,崔沅绾便能推門走出去。只是無力感愈發強烈,眼前驟然一黑,竟是軟着身昏倒下去。
王氏擡腳快步走到她身邊,眸裏閃過一絲不忍,随即被陰狠代替。
“二姐,莫要怪我。我心裏有數,死不了人。”
沒人瞧見王氏這般魔怔樣,她嘀咕幾句,随即高聲喚人進來。
“二姐身子孱弱,竟昏倒下去,把她先攙到我屋裏去罷,我來照看。”
門外擁進許多身高體壯的養娘,秀雲綿娘夾在其中,反抗的聲音瞬間被淹沒在王氏臨陣指揮的高聲中。
電光火石間,崔沅绾被養娘抱到了王氏屋裏。
屋門緊閉,有幾位老養娘把手着,密不透風,闖也闖不進去。何況秀雲綿娘的手被養娘反扣着,掙脫不開來。
綿娘沒見過這般場面,眼裏的淚使勁憋着,縱使百般委屈,在外也不能給崔沅绾丢人。
秀雲的身子徹底冷了下來。屋門開的那瞬,她無意瞥見屋裏動靜。屋裏站的其他人,臉生得很,從未見過。
秀雲從未有過這般強烈念頭,要是菩薩佛子能現身解救便好了。或是姑爺能來……
政事堂四扇門緊閉,只有一扇門半開着,對着堂外的一顆柳樹。人在裏面待得久,自然要通風換氣。即便如此,晏綏還是措不及防地打了個噴嚏。
這聲噴嚏打破了政事堂凝重肅穆的氣氛。
兆相關心問道:“慎庭,是穿得薄麽?要是冷得緊,先回去加一層衣裳罷。”
晏綏說沒事,覺着小題大做。可随意往外一瞥,柳葉飄落滿地,片片柳葉都點着幾個洞,左二右一。
是暗衛有事來找。晏綏随口謅了個緣由,得兆相一句許諾,起身朝外走去。他倒是貼心,出去還把半扇開的門給關緊。
兆相眼裏滿是慈愛,語氣也軟了下去。
“這孩子辦事沉穩,諸位也多學點。”
只是兆相也沒想到打臉來得如此之快。話音剛落,晏綏便猛地推開門來,神色焦急。
“殿前司的馬我先借走,諸位同僚先行商議,不必等我!”
話幾乎是喊出來的,同僚不明覺厲,只當是夏昌又找了什麽茬子,財政上出了小事。這些事不新鮮,早發生過多次,同僚也不往心裏去。
晏綏一走,他們的話匣子也打開了來。有心人會看見兆相臉色陰沉下去,不過他掩飾得很好。失措半瞬,随即坦然開來,與諸官繼續議事。
政事堂前有匹汗血寶馬,是殿前司牽來傳快信的。
輕易不騎,一騎便是出了大事,至少是晏綏心頭的大事。他最在乎誰,不想也知。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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