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七十八:夜話
都說娘子家心思細膩, 對情愛一事上心,女怕嫁錯郎,世道不公, 叫娘子家只能把愛挂在口頭。
對郎婿說愛,對兒女說愛, 愛爹娘姑舅,愛深宅大院,忙碌一生, 沒為自個兒活過半日。若崔沅绾沒能重活一次,徹底死在寒冬臘月裏, 那她這半生也是過得如此凄慘。
她敬林之培,愛戴姑舅,孝順爹娘, 服從家族, 她說愛的人事,都未曾把她放在心上。落水醒來後, 她匆忙嫁到晏家。為了讨好晏綏,刻意俯首做小, 成婚頭兩月裏,每晚恩愛, 她都要趴在晏綏耳旁, 說一句愛。
喜歡不達意, 喜愛太過輕浮, 索性省去喜,直接說愛。
“我很愛你。”
她吻在晏綏的臉頰, 唇瓣, 脖頸, 如是說道。她的每一句愛,都藏着□□的意圖。當家族有親戚犯事時,當娘家小弟學業遇難時,當爹娘過得不甚如意時,她的愛意就表露了出來。
晏綏沉浸在她精心編織好的天羅地網裏,他用權勢滋養她,她以身體與故作深情反哺。
炎炎夏日裏,樹蔭穿過竹簾,深情眼裏一瞬光亮。燥熱不堪的日子裏,更叫晏綏着迷的,是她熱情的身,柔軟的唇。轉眼入秋,深情眼裏常有淡薄涼意顯露,崔沅绾說,老夫老妻,有些事就不必做了。
比如無時無刻地相擁親吻,然後躺在床榻上,再試着新花樣。如今初冬,衣裳一層層套在身上,不比夏天好褪。崔沅绾說,老祖宗的法子,這事不能做的多,男女陰陽之氣都要受損。
她叫晏綏節制些,晏綏不肯,她也不反抗,就只是如死屍一般,靜靜躺在那裏,咬牙忍住所有情動。
她攻于演戲,但那是在別有所圖的情況下。那時她還需要踩着晏綏上位,她的娘家還需晏家扶持一把。而今新法前路光明,明眼的官員都知,只要堅定支持新法,烏紗帽就掉不下來。她爹爹膽小懦弱,可看人看得準,該投靠誰,該遠離誰,心裏清楚。
慕哥兒中毒後,她娘的十分心思都花在了兒子身上。這樣也好,沒心再去管她夫家的事,不會再逼她在郎婿面前低三下氣。
親戚族人在汴京紮腳安頓,原本的錢莊生意又重新做了起來。
她婚後雖不常在外露面,幸而有縣主公主兩位好友,只不過各有各的路要走,三人三地,心在一起就好。
她的生活,就算沒有晏綏,也照樣能過好。
晏綏不叫她出去,她就霸占了他的書房,翻閱書籍,過目不忘。她學到了織布造窯的方法,她知道怎麽經營一家酒館,怎麽釀酒采茶,這些事是上輩子夢也夢不到的。
她先前以為,娘子家出嫁後,只能養兒育女,一步步看着自個兒人老珠黃,到處不讨喜。可她現在明白,只要心想逃出藩籬,哪怕人被圈着,依舊能逍遙自在。
原先,晏綏不在身邊,她就沒有對抗外面的底氣,畏畏縮縮,不知所措。而今,就算官家給她使絆子,她也不會失了陣腳,反而不卑不亢,就這一條命,要拿随意。
反正,她想要的,已經緊緊攥在手裏了,不會因不讨好晏綏而付之東流。
崔沅绾摟着晏綏的腰,将身子浸在他的氣息裏,嘆了口氣。
“你愛的太過狹隘,你愛我演出來的模樣。”
坦然面對,無所顧忌,可以稱之為恃寵而驕,亦或是破罐破摔。和離是萬萬不可能了,可叫夫妻二人疏遠卻有很多法子可行。
告訴他,你愛的或靈動可愛,或端莊賢惠,或嬌媚可人的千百模樣,都是我戴的面具,我本涼薄冷血之人,未達目的,不擇手段。把最真誠的心意踩在腳下,不屑一顧。
我本就是這樣的人。
崔沅绾手指一轉,晏綏身上披着的裏衣就散落開來,露出半顆胸膛,與屋裏的冷空氣接觸,呼吸間,胸膛上下起伏。
晏綏見她坐起身來,低頭愣愣地看着她。沒有燭火葳蕤映照,眸裏泛着冷意。明明眸裏有幾分悲情,可她還是故作冷漠模樣。
“無礙。”
晏綏握着崔沅绾的手貼在心口處,咚咚的心跳聲順着筋脈,一聲一聲地打在她耳邊,穩健有力。
晏綏歪歪頭,玉枕上發絲随之滑落,他擡頭仰望着她,如同先前她在下面,那般虔誠地望着他一樣。
“你是什麽樣子,我就愛你什麽樣子。”
暖爐裏的木炭燒盡,熱意隔着層層床幔,傳不到床榻上。這樣冷的天,應該是彼此相擁而眠才對。可晏綏偏偏生了反骨,說着從前。
“其實,在那次夜間上門拜訪之前,我就已經見你許多次了。”
晏綏隐去曾經無數次意外邂逅的事,畢竟只是他一人淪陷。在他以為的見面裏,多數時候,他只是崔沅绾眼裏一位看不見的過客,她在樓下買糖葫蘆,他在樓上默默注視,她泛舟游湖,他站在亭裏遙遙相望。
他早在暗處,見過崔沅绾的無數模樣。買糖葫蘆給路邊的乞丐吃,因為某次上街游玩,車轍陷在泥溝裏,是餓昏頭的乞丐借巧力把車拉出來的。泛舟游湖,手撥清水,感受詩裏所寫的惬意。
她也曾整過陷害過她的小人,睚眦必報,手段強硬。可她在娘家又過得卑微,她的一舉一動,無不受娘家牽制。
涼薄也好,和善也罷,都叫他為之着迷。不過他也在演戲,他讓所有人都深信不疑,當初搶親,只是因為貪圖美色而已。他包攬下崔沅绾的所有過錯,把自個兒僞裝成一位見色起意的僞君子,這樣衆人都會覺着她是皎皎明月,而他空有權勢,內心俗氣不堪。
正如崔沅绾不會把心裏所想同他傾訴出來一般,他也不會把這些事說出來。
他說無礙,是因在崔沅绾做戲之前,就愛上了她。
“但這些都不重要。”晏綏說道。
“不妨說說,你到底是什麽樣的。在那之前,我想你早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了。”
“我自私,多疑,偏激,陰狠。我不能容忍任何你把你搶走,我甚至動過無數邪惡的念頭。我想剜去你的眼,斷掉你的筋骨,下情蠱飼以骨血。這樣,你就是我的了。”
他明明有機會折斷崔沅绾的翅膀,可他從沒下過去手。
每一次,他都會被她的情話哄得服服帖帖,他說,下不為例。這樣的寵溺,縱容崔沅绾做得更過分,甚至,聯合他的親信,為他做事多年的暗衛炔以,一起來騙他。
偏偏他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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