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七十九:疏離
屋裏黑, 卻有月明透過來,斜着打在起伏的褥子上,崔沅绾探身前去, 挑起晏綏的下颌,輕笑一聲。
晏綏在仔細打量描摹她的模樣, 她也在想着說辭。
我不愛你。所有的話都是假的,都是騙人的。
她其實想這樣說出來,也許話音剛落, 晏綏就會發怒,把她欺壓在身下, 掐着她的脖頸,拽來鎖鏈,不顧她的掙紮, 做放肆事。或是把她關在明廳裏, 嚴刑拷打,數着她到底騙人幾次。
可惜眼下她來了月事, 明廳也不是供二人玩鬧胡來的地方。
事實是,晏綏早已做好準備, 坦然接受那未說出口的話。
是的,崔沅绾從沒愛過他。所謂的恻隐之心, 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七月成婚, 如今是十一月。每日每夜, 二人幾乎都黏在一起。就算是養條狗, 也該有些感情才對。
天冷,心熱, 人卻清醒。
晏綏不在意, “那又如何?”
“反正你也逃不了, 你需要我,不是麽?”
是的,就算崔沅绾有了底氣,骨子裏的卑怯仍舊深深镌刻着,一時半會兒消不了。
崔沅绾似一只被針紮破的水球,一下便洩氣來。她感到可悲,要修建一座城樓,靠自己,要花費數十年。而向晏綏開口說一句,今日動工,下月城樓就能建好。
離開晏綏能活,但絕不會似眼下這般惬意順心。就算掙脫金籠,砍斷鎖鏈,枷鎖還是包裹着她。
成也權勢,敗也權勢。所以晏綏才會拼了命地寒窗苦讀,原本是內斂安靜的性子,為着權勢,拉下臉面,逼着自個兒融進官場,逼着自個兒下狠手殺擋路人,踩着人頭上位。所以崔沅绾重來一次,攀緊晏綏不放,沒尊嚴地過貴婦生活,好過上輩子無人看管橫死荒野。
崔沅绾把身子挂在晏綏身上,聽着他的心跳聲,自個兒的心才能靜下來。
“我有時會恨你。”崔沅绾在他心口處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一圈牙印。
晏綏沒有怪她,撫着她的發絲,挑起一縷貪戀淡淡的發香。
就是像眼下這樣,一次又一次地縱容,才讓不該有的念頭在崔沅绾心裏暗自生長。
這是她一手教養出來的,一只鷹隼,一頭惡狠狠的野狼,一條聽話又護主的忠犬。
“把你全部的樣子都展示給我看罷。”晏綏嘆道。
身上的重量輕如羽毛,可他的心卻一下下收緊。直到唇瓣緊緊相貼,徹底淪陷。
崔沅绾唇邊勾起笑,“這可是你說的。”
晏綏道:“不如就打個賭。你的生辰在一月十八,今年過去了。明年生辰時,若你還未對我動心,我們就分開一段時間,怎樣?”
崔沅绾怔着,這般孩子氣的話竟會從晏綏口中說出來。思慮一會兒,晏綏斷不會與她和離,分開過日子,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
看看,她又往前逼着晏綏讓步,幾乎要把他逼到牆角處,無處可逃。
“好。”
明年會是塵埃落定的一年,在此之前,他們還有許多事要做。
月事來了也好,能提醒晏綏節制一些。他花了很大力氣,才勉強才情海裏走了出來。
他撇頭,崔沅绾就把他的頭給掰正。他不想親她了,只親不動,簡直是要人命。可崔沅绾玩得開心,樂于看他艱難忍耐的模樣。
她發話,就像前朝某位女皇帝一樣,命令着她的信徒:“我給你的,你都要受着。”
這也是晏綏常跟她說的話,現在她原封不動地反饋給他。
晏綏的唇被咬出血來,她的唇瓣上沾染上鮮血,更顯妖冶,就像女妖精一樣,找上門來吸人陽氣。
兩人方方面面都存着默契,今晚說的話不多,卻叫二人關系走到轉折點。
晏綏把崔沅绾的話聽在心裏,只是沒想到,她會變得這麽快。
“我本來就是這樣。”
這句話取代原來軟綿綿的情話,成了崔沅绾經常對他說的話。
什麽樣呢?
不再會像情窦初開的少女一般,笑着撲在他懷裏。不再會主動挑開他腰間革帶,褪去衣衫,叫聲“慎庭哥哥”。
晏綏看她冷心寡情,卻穿着嬌豔衣裳,滿是違和。索性取來幾匹素淨的料子,做成新衣裳。崔沅绾意料之中地很喜歡這素淨衣裳,每日換着花樣穿。
她不再戴那些沉甸甸的冠梳與步搖,更多時候,頭發只用一根木簪挽着。叫晏綏看來,過得是披麻戴孝的日子。往一處站着,白裙微揚,飄飄欲仙,仿佛下一瞬就要飛走,再也不回凡塵受苦。
晏綏不解,可崔沅绾說,我本來就是這樣。
她說,是你想看我原本的真面目。指着一個藤椅,一方小院,她說,她的生活就是這麽無趣。
她的內心一片荒蕪,她該是一捆沒人要的荒草,一汪泛着綠光的死水。
原來她性子這麽內斂安靜。晏綏放下竹簾,連廊下光影随即消失不見。外面陽光正好,崔沅绾躺在藤椅下曬太陽。
安安靜靜的,比她大父還要無為。
晏綏彎腰把她抱起,帶到溫暖的屋裏。他想叫崔沅绾盡快愛上她,可她除了日夜收集大姐當年的消息,旁的什麽都不想做。
晏綏生過氣,可他沒能看到想要的結果。原來一個人心不在自個兒身上的時候,就算再怎麽發狠,她也不在乎。
兩人的關系莫名被崔沅绾弄僵,本該漸行漸遠才是。晏綏死心,放她走,一切都照着崔沅绾料想的方向發展下去。
直到那晚,晏綏帶來一包蟹黃炒雞。聽秀雲說,那是娘子出嫁前每每心情低落時,都要吃上幾口的美食。吃到想吃的,心裏就好受些。
秀雲清楚崔沅绾心裏的規劃,只是看兩人關系僵着,誰也不向誰屈服,一陣心疼。這時才知家和萬事興的好處。
“姑爺,暗衛軍神通廣大,難道就不能幫娘子查查大娘子當年遭遇的事麽?”
秀雲跪在晏綏腳邊,偷摸往上瞥一眼,見他正給那包蟹黃炒雞裏挑着花椒茴香,神色認真。
晏綏不以為然,這女使腦子長了還不如不長,不說聰明,最起碼要得能聽懂人話。真不知這樣愚笨的丫頭是怎麽能讨得她的歡心的?他不比秀雲聰明,不比秀雲好指換?為甚什麽心事都不願向他吐露?
“當年的事被夏昌壓得死死的,除非把夏府掀得天翻地覆,縱使暗衛軍再去打探,也得不到半點有用的消息。”晏綏把食物仔細整理到圓碟裏,叫秀雲給她送去。
晏綏:“就說是你買的。”
秀雲說是,旁觀二人的恩怨情仇,比看戲本都有趣。
一日一日地熬着,熬到中旬,汴京城裏下了一場大雪。
“哎,想什麽呢?”
福靈戴着玉兔手套的手在崔沅绾面前晃晃,叫了幾聲,才把人叫回了神。
福靈抱着手爐,靠在窗子旁賞着窗外開得正豔的梅花。
“今日晏學士把你送來時,那深情模樣把我跟縣主吓了一跳。”福靈調侃道:“我可看見了,也都聽見了。他把狐氅披在你身上,說晚點來接你。真是稀奇,早先旁人看你一眼,他恨不得把人家的眼珠子剜出來擺在床頭欣賞。眼下卻怕你過得無聊,整日帶你出去游玩。雖說冬季休沐多,可眼下朝裏動蕩,朝官忙得焦頭爛額。他卻能抽出空閑時候任由你鬧。”
福靈啧了聲,回想起晏綏那癡情種模樣,真是覺得不可思議。
再看看崔沅绾這般模樣,若不是妝面撐着,估摸跟道觀裏的道姑一樣,冷心寡欲的,什麽事都提不起勁。
“這日子過得真是快啊。”崔沅绾膝前卧着一只蝴蝶犬,乖巧聽話,不叫不鬧。而福靈腳邊的獅貓與猧兒,打打鬧鬧,你追我趕,半刻不停歇。
崔沅绾抱蝴蝶犬抱在懷裏,若有所思。
正巧縣主掀簾進來,她病了有兩月,早習慣了喝藥治病的日子。就算過得茍延殘喘,氣色仍比崔沅绾好。縣主端着一盤茶水,身上帶來外面的冷氣。
“趕緊過來暖暖。”福靈擺手道。
縣主說好,拿來一把圈椅,坐在福靈與崔沅绾對面,三人圍着小火爐暖手。
縣主吸吸鼻子,甕聲道:“崔娘子,你那事查得怎麽樣了?我三兄在開封府也翻了以前記事的案本,汴京城裏的人從生到死,都在那案本上記着。大姐那頁記着仵作驗屍的事,大姐是風寒而亡。小孩子身體孱弱,有時一陣風就能吹倒。不過仵作又記,大姐身子有一腐爛處,就是不知哪裏在腐爛。”
聽罷此話,崔沅绾眸裏才有了光亮,急切問道:“當年的仵作可還能找到?”
縣主搖搖頭,“我叫人打聽了下,十幾年前仵作是五十多歲。後來幾年病死了。他三位兒子都未繼承家業,一個是打鐵鋪的漢子,一個是種地的漢子,一個是給夏家當車夫的漢子。三位又都問過了細節,說仵作給幾千人驗過屍,哪裏還記得一女童?仵作從不把驗屍的事往家裏說,三位問什麽都一概不知。”
“又是夏家。”崔沅绾嘆道。
大姐到底跟夏昌結了什麽仇?與她有關的人,幾乎都在三年內離奇死亡。與她有關的事跡,幾乎都被夏昌處理幹淨。
好友相聚,說說家常話,聊聊天南海北,畢竟見一面少一面,誰都不知往後會發生什麽事情。不過三人之後會再相見一次,就在夏府裏。夏夫人過生辰,除卻官家聖人不去,旁的官員與家眷大抵都要去祝賀送禮。
兆相與夏昌不對付,可該送的禮還得叫人送去。人就不來了,叫晏綏代勞。
縣主說說自家與林家的婚事,福靈說說一直追求她的兆革。說得有趣新鮮,可崔沅绾的心卻不再這上面。
從公主府打傘出來時,雪下得愈來愈大,幾乎要把府門口的兩尊獅子石像也掩埋過去。
晏綏乘着一輛最寬敞的馬車而來,下了車,沒有打傘,傻傻張開雙臂。
從前,崔沅绾會一路小跑,扔掉紙傘,不顧一切朝他奔赴過去。可崔沅绾只是冷眼看着晏綏這般癡情行徑,他眼裏的深情幾乎要溢了出來,嘴邊噙笑,勢在必得。
崔沅绾輕笑一聲,冷臉撐傘走過去。從始至終,沒施舍晏綏一眼。
腳剛踩上杌凳,身子一下被晏綏給拽了下來。
“鬧夠了沒有?”
他說道。
作者有話說:
每次寫內容提要都抓耳撓腮,刺激的過不了審,不刺激又沒人看,頭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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