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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川舟将手機拿遠了點。
屏幕中正好彈出同事的信息。他們聯系工作人員查閱了相關記錄, 證實朱媽媽收藏的那支手表确實是沈聞正在14年的時候買的,當時的标價是39萬。
他順道戲谑了句有錢人的世界不敢想象。
馮局的頭像從聊天列表的下方跳上來, 問她有沒有把握朱淑君的案子跟沈聞正有關, 單憑一款手表的聯系還不足以證明。又叮囑她以沈聞正如今的身家跟影響力,他們調查的時候需要格外慎重,千萬不要對外洩露過多情報造成不良影響, 要是被抓住什麽把柄,局勢會變得十分棘手。
群裏有人調出了當年掃黃行動後的訊問記錄,表示那家高檔會所的工資非常可觀。像柳惠蓉,在會所工作的時間比較長,保守估計每月收入已經在十萬塊以上, 還不包括客人送的各種奢侈品禮物, 以及私下給的獎勵紅包。而朱淑君是當時的頭牌, 收入應該比她更高。
新信息的提示接二連三地跳出來, 帶得手機一直在掌心震動, 每一段文字的核心都是錢。
何川舟擡高視線, 頭頂那片樹蔭已經随着日漸西斜而偏移, 她的左手手臂暴露在黃昏的光照中。
她看着街對面蒼翠高挺的梧桐樹, 感覺耳邊被忽略的蟬鳴聲忽然強烈了起來, 拖着長音發出陣陣刺耳的噪聲,打斷她的一次次思考。
何川舟覺得這是個無法回答的問題,因為在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 已經預設好了答案。
“我也希望所有的罪犯都能被繩之以法,罪行被遏止, 受害人能安息。”何川舟很緩慢地說, “如果單憑努力就可以做到的話。”
朱媽媽不知道有沒有聽懂。她拎起地上的布袋, 拍了拍背面的沙塵, 将它緊緊抱在胸前。
“我大字不認識一個,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只能照貓畫虎地描。不過我活了那麽多年,你們跟我說你們有多難做,其實我能聽得懂。但你們只是難做,我是真的沒有任何辦法,我只能鬧。我去派出所鬧、去鄉鎮府鬧、去鎮上鬧。他們說我難搞,說我麻煩,說我是在制作問題。”
她兩眼放空,碎碎念一般地同何川舟傾訴。起先是不帶感情的沉靜,到後面喉嚨發緊,發出一道短促的抽氣聲,聲音變得尖銳而顫抖。
“因為……因為我就一個女兒啊。她那麽大一個人離開家,連死的活的你們都不告訴我,就跟我說一個失蹤。怎麽就失蹤了啊?她還那麽年輕、那麽漂亮。難道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嗎?我一直在等她啊。”
她擡起手,在空中描繪女兒的輪廓,溫柔地撫摸着空氣中的幻象,像是撫摸朱淑君的側臉。
沒有溫度的虛影給她帶來更深重的痛苦。她被這種殘酷吞噬,捂着臉痛哭起來。
“我就一直想我們做錯什麽了。我沒造孽啊,我就是一普通人。”
她的普通話本來就講得不清楚,此時更加含糊,字跟字之間連成一塊,像她無法厘清的雜絮,也像她情不自禁流出的眼淚,絡繹纏綿地往下掉。
何川舟沒聽清,不過不需要聽明白也能感受,擡手在她背上輕拍。
朱媽媽哭了會兒,将手滑下去一點,露出一雙渾濁迷蒙的眼睛。
她的眼皮薄而松垮,帶着眼角向下垂落,無力地睜着,蓄滿水光,仿佛只是一道殘軀,疲憊至極地活着。
“她從小就長得很漂亮,剛出生的時候抱出去,大家就說這小孩兒真好看。後來慢慢長大,也不嫌棄我丢人,願意帶我去城裏逛街,給我買東西。我去學校找她,班裏有同學笑話我,她還跟人生氣,在班上吵起來,維護我,給我說話。明明不喜歡回村裏,為了我還是經常回來看看。她爸死了之後,我們孤兒寡母一起生活,她那麽辛苦,我卻光會勸她多吃點、多穿點,別的什麽都給不了……”
她循規蹈矩地生活,因自身的局限無法教導女兒處世的規則,自認為生活雖然平凡卻美滿。直到朱淑君高中畢業後外出工作,也沒有察覺到女兒身上悄然發生的變化。
她們之間最後的争吵來源于對婚姻的不同見解。
在确認朱淑君失蹤前,她還堅持地認為自己是對的,等待朱淑君來找自己道歉服軟。
她接過何川舟遞來的紙巾,擤了把鼻涕,還沒平複,又為自己的失責感到愧疚,自虐般地拍擊胸口,責問自己:“可是她失蹤半年了,我才發現她不見了。連她在A市做什麽工作、有什麽朋友、受過什麽委屈,全都不知道。怎麽會有我這樣的媽啊?”
連她自己都為此感到荒謬。
“我能不能見見她以前的同事?”女人擦着眼淚,希冀地望向何川舟,“我就想知道她最後那段時間,在A市過得好不好。求求你了。”
何川舟看着她朦胧的眼睛,只一瞬間就別開視線。難以拒絕她聲嘶力竭下的懇求,又無法下定決心告訴她所謂的真相。擰開水瓶,喝了好幾口還是覺得嗓子幹澀。
何川舟擰緊瓶蓋,手指旋得發白,随後松開力道,告訴她:“等我們調查結束,會向你解釋清楚。”
·
“你們要問我朱淑君的事情,我對她了解真的不多,只是在那兒待得比較久而已。但孫益姚說跟她不熟,那純屬放屁,人就是她拐進來的。”
柳惠蓉看着态度散漫,卻不吝啬地向他們透露各種細節。
“朱淑君好幾個客人是孫益姚介紹的。有時候陪酒不只需要一個女生,她們兩個一般會一起過去。當然了,這是最開始的時候。朱淑君長得比較漂亮,人也年輕,很快就變得比孫益姚更受歡迎,自己也認識了很多有錢的客人,有競争,可能關系就不怎麽樣了吧。聽說當時還有客人向她求婚了。”
邵知新聽出了八卦的滋味,脫口而出一句:“真的假的?”
柳惠蓉失笑道:“畫大餅嘛,誰信誰傻子。在那種地方能有什麽真話?有錢人哪個不精明啊?嘴上說句喜歡就是真喜歡了?那是因為一句喜歡能打折!可是他們的愛情那麽高貴,怎麽還能想着免單呢?”
邵知新感覺劈頭蓋臉被澆了一碗毒雞湯,既覺得有道理,又覺得這不正常。
柳惠蓉喝完自己的酒,見他們都不要,幹脆把杯子端過來。
“說實話,朱淑君這人吧我确實看不上。她有時候太愚蠢太天真,自以為聰明,卻把什麽心思都寫在臉上。她也不想想,她身邊哪個不是比她閱歷豐富的老狐貍?大家做這行不就是為了錢嗎?來錢快,賺錢輕松,上不了臺面。利害都擺得明明白白,有什麽問題?可是她就委委屈屈的一副模樣。既想釣錢,又想要清高,世上哪有那麽兩全其美的事兒啊?就算有,她是有那種運氣的人嗎?她至于淪落到這一行?”柳惠蓉曲起指節叩叩桌面,哂笑道,“好些客人捧着她,就是為了哄她,占她便宜。她是我見過少有的,會被客人騙得團團轉的人。你說這算什麽呀?白瞎了那麽一張臉。”
徐钰聞到空氣中飄散的酒氣,擡手撓了撓眉毛,不知道該作何評價。
“不過孫益姚我更看不上。”柳惠蓉淺粉色的美甲在她眼前劃過,語氣輕慢地道:“她好像結婚了是不是?工作得那麽辛苦,好不容易賺到筆錢,就為了在一二線城市買套房子,然後嫁人做個沒尊嚴的全職保姆。我真是不能理解她。上次我在街上看見她,差點沒認出來,把自己整成什麽鬼樣子了?聽說她老公是相親認識的,對她不算好,結婚也沒出什麽錢,現在還住在她買的房子裏。後來不知道從哪裏探聽到她以前的那些事,完蛋,鬧得不可開交,就這,她還巴着求着不肯離婚。你說她圖什麽呀?”
徐钰下意識想點頭,動作到一半趕緊停住,問道:“那房子是她的啊?”
“對啊。”柳惠蓉攤手,“所以女人犯蠢,真是十頭驢都拉不回來。”
徐钰問:“那你知道朱淑君有多少收入嗎?”
“我怎麽知道?”柳惠蓉抿了口酒,想想又說,“前後攢了幾百萬得有吧?她也做好幾年了,尤其是14、15那時候特別賣力。她就想賺錢退休,因為沒錢會讓人瞧不起。而且她特別摳,衣服三百塊錢以上她看都不看,沒什麽能花錢的地方。”
徐钰問:“那你知道,朱淑君的錢,有可能會存在別人那裏嗎?她有沒有特別要好的人?”
“你們問我?”柳惠蓉被逗笑了,“不如去問算命的。”
徐钰:“……”
邵知新代她回應:“我們信奉科學。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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