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還是很喜歡你呢
時至今日,時尋仍能記起自己縫針時在柏沉故掌心裏留下的那兩滴眼淚。
一滴藏匿着委屈,一滴裹挾了感動。
事發後幾天,鄭路受到了處分,幾個不明是非的人也一并被罰,陪着鄭路在某次課間操時去廣播臺讀檢讨。
就在所有人唏噓不已的時候,事件的另一個主人公卻根本不在現場。
時尋聽說念檢讨的事後,直接撺掇柏沉故逃了課間操一起去校外喝奶茶。
那天,他問柏沉故為什麽沒有覺得對方說的是事實,畢竟他在學校裏的名聲的确很差,誤解才是人之常情。
柏沉故對他說。
一個人的真實想法往往藏在行為中,而不是言語裏,直言直語或許會得罪很多人,但在背後默默的付出,不是沒有人知道。
柏沉故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笑意盛燦。
那年秋日的奶茶溫熱甘甜,卻遠不及眼前人的笑容來得溫暖舒心。
彼時的時尋像是斷了根的浮萍,無人管顧地在池塘的方寸間受盡風吹雨淋,想徹底放肆沉塘,巨大的水面張力卻禁锢着他,不許他退縮半步。
那段冗長又難熬的時光裏,唯有柏沉故站在他身邊,給過他最親近的關懷。
這些年,他下意識忽略一切有關鄭路的事,竟險些忘了這段過往。
時尋想起那天去看阿婆時,鄰居阿姨和他說的話。
“如果當初令你心動的理由還在,你又迷茫什麽呢?”
時尋輕然一笑,突然釋懷了。
最早的心動也不過是孤獨時的陪伴與照拂,是他變得貪心,才會失去當年的初心和快樂。
不遠處,柏沉故還在耐心地開導着女孩。
傍晚的黃昏投來一束年少時的光芒,點亮了時尋黯淡已久的心燈。
他怔怔地呢喃着:“柏沉故,我好像,還是很喜歡你呢。”
柏沉故看着女孩,目光堅定:“我向你承諾,我和每一位走進手術室的同事都會竭盡全力保證你和你母親的安全,給我們一個機會,也給你和你的家人一個機會,好嗎?”
樓上那位母親的哭聲不絕于耳,不斷提醒着女孩生者的苦痛。
她擡起滿布血絲的眼睛,渴望地看着柏沉故,難承其重地崩潰哭泣:“可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眼淚大滴大滴地掉在長椅上:“記憶裏我的父母身體健朗、健步如飛,可你看她們現在呢?如果她們穿得單薄,我甚至能看見衣料下根根分明的肋骨。她們已經夠難了,我不該再成為她們的拖累。”
柏沉故勸慰着她:“但她們從未覺得你是拖累。”
女孩心思沉重地搖搖頭,淚珠甩在柏沉故的手背上,顯得格外冰涼。
“沒能健康地回來是我沒福氣,移植手術對她來說風險太高,我是真的不能……”女孩哽咽着,“不能讓她拖着滿是傷病的身體,再為我這個近十年都沒能陪她的不孝女冒生命危險了,我寧可自己幹熬到死。”
“小蝶……”
一個聲音顫巍巍地從旁邊傳來,悄然破開周遭濃重的哀傷。
女孩看向站在不遠處的母親,震驚地轉頭望向柏沉故。
“不是柏醫生叫我們來的,是我們看你們這麽久沒回來,擔心你發脾氣才出來看的。”
女孩沉下腦袋,抓着金屬珠花的手緊緊握合。
母親試探地走過來,伸出手搭在女兒早已被淚水沾濕的手背上。
她極其小心地說道:“小蝶,醫生和我說過,肝髒的再生能力很強,媽媽絕對不會有事的。”
小蝶驀地擡起頭,對上那雙哭得早已通紅的雙眼:“小蝶,媽媽從來沒覺得苦,心裏念着你的這些年,媽媽每天都很幸福,媽媽……好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繃緊的弦終于熔斷。
小姑娘猛地伸出手抱住母親,放聲大哭。
沉默寡言的父親從身後繞過來,圍抱住妻女。
哭聲破開沉重的阻礙,迎接着遲來的愛意。一家人緊緊相擁,只一瞬便勝過千言萬語。
柏沉故從長椅上緩緩起身,手腕上忽然多了一道将他向外拉的力。
站定時,柏沉故才看清是時尋。
時尋道:“他們一家人抱在一起,你還湊在那當什麽電燈泡?”
柏沉故無可奈何地發問:“那站在這就不算電燈泡了嗎?”
“當然不了。”時尋挑起一側的眉尾,“他們是一家,我們是一家,誰都不算誰的電燈泡。”
柏沉故的表情凝固,心跳的鼓動頻率開始異常。
時尋轉過來,眼神中捎帶着委屈:“看見我的眼神了嗎?是不是和小蝶剛才的很像?”
柏沉故猜不透他的想法,沒說話。
時尋眨巴兩下眼睛,小幅度地擡起手臂:“這眼神的意思是說,我也想要個抱抱。”
柏沉故眼底一震。
撩人的晚風吹起時尋的發梢,模糊的影子不安分地在他額間躍動,宛若翩然起舞。
柏沉故的手指下意識向前移動。
時尋很快放下手,笑道:“別板着臉了,我不開你玩笑就是了。”
他斂起神思,看向小蝶一家人:“我出院之前,還能趕得上小蝶做手術嗎?”
柏沉故默默縮回手指,語氣正常道:“還需要看情況。”
一陣疼痛趁人不備襲來,時尋倒抽一口涼氣:“嘶——”
柏沉故伸手攙住他:“疼?”
那痛感不算強烈,時尋尚能忍耐,可當他看到柏沉故扶在自己身上的手時,就立刻改換了臨到嘴邊的說法:“嗯,疼。”
柏沉故一路扶着他回病房,腳下那塊地板還沒沾一會兒,人就又走了。
時尋正複盤自己的苦肉計到底搞錯了哪步,柏沉故就帶着晚飯回到了病房。
原來是去買晚餐了。
柏沉故拆好包裝,把面碗遞到時尋眼前。
時尋卻遲遲不肯伸手接,佯稱自己手疼。
“手為什麽疼?”柏沉故問。
“額……”時尋只得胡謅了個理由,“我去找你們的時候是扶着牆去的,累得疼。”
柏沉故嘆了口氣,似是信了。
他卷起一口面條送到時尋面前:“這樣能吃了嗎?”
溫熱順着唇邊傳遞過來,時尋愉悅地張開嘴,享用被柏沉故投喂的晚餐。
那晚過去,小蝶同意了移植。
為了盡早替小蝶手術,柏沉故加排了一場手術,手術時間定在了兩日後。
手術前一晚,柏沉故收到了一份遲來的道歉。
小蝶為失手傷到他的那件事鄭重道歉,接到從小姑娘手裏遞來的創可貼時,柏沉故心頭的責任又重了一分。
手術室外,小蝶的父親急得直打轉,護士多次勸他去等候區休息一會兒,他卻始終不肯離開。
終于,手術室的門平移滑開。
小蝶的父親忙迎上去,險些一個踉跄跌倒。
柏沉故伸手攙扶,安撫他道:“放心,手術很成功,但移植手術的術後并發症較多,暫時還不能放松警惕。”
小蝶的父親“撲通”一聲跪在柏沉故面前:“謝謝醫生,謝謝您醫生!”
“您快起來。”柏沉故連忙扶起人,“我只完成了手術的一小部分,大部分都是我恩師沈院長做的,您真正感謝的人應該是他。”
“不。”小蝶的父親用力地搖頭,“我們最該感謝的就是您,如果沒有您,小蝶連做手術的機會都不會有。”
柏沉故搖頭:“是我應該做的。”
一片感恩的道謝聲中,柏沉故重新進入那扇門。
最後一段的等待時間結束,小蝶和她母親的病床從手術室裏推了出來。
柏沉故暗暗吐出一口氣,按揉自己酸痛的頸項,他瞟了一眼旁邊的電子時鐘,已經是淩晨兩點半了。
他下意識想去趟病房,卻想起時尋早在下午就出院了的事實。
他收回腳步,身後卻突然傳來了時尋的呼喚聲。
“柏醫生。”
柏沉故轉過頭,險些沒蓋住眼底的驚喜:“你怎麽在這兒?”
時尋回他:“當然是等小蝶的手術結果。”
柏沉故神色微斂,聲調不明顯地降了一度:“她們沒事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但,”時尋故意停頓話音,“更重要地是等你。”
柏沉故暗下的眸色裏染上幾抹期待的不解:“等我?”
時尋颔首:“是啊,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說。”
“什麽事?”柏沉故問。
時尋眼珠半轉,神秘兮兮道:“你确定要現在聽嗎?”
柏沉故不設防地應聲。
時尋提前警示道:“別推我啊這位醫生,我的刀口可還沒好。”
說完,他沒再給柏沉故反應時間,直接前跨一步,在柏沉故的嘴唇上親了一口。
唇瓣急促相貼,生出“啵”的一聲脆響,在空曠的走廊裏顯得格外紮耳。
時尋燦然一笑:“不好意思啊,我好像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呢。”
柏沉故木然,嘴唇讷讷地開合:“你——”
時尋強行揚聲打斷他的話:“哎?半年可是你說的,拒絕也請留到半年後。到時候請務必按照流程拿着意向書來找我,在這之前……”
他刻意強調道:“就是早上一天,都、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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