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陪我坐坐

尤裏安猶疑不定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把話說得太早了？”

蘇懷臻決定說實話：“我可沒有，你現在想讓他幫你，也要看他還有沒有這個能力。”

尤裏安神色變幻間，死死盯住蘇懷臻，眼角的餘光卻時不時看向威利坦。他很快就發現威利坦似乎真的站不起來了，那家夥活像一只被煮熟的蝦，緊緊蜷縮在一邊，要不是不斷傳出的痛呼他還真擔心威利坦要不行了。

他心裏大吃一驚，忍不住轉頭過去仔仔細細的觀察。尤裏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次夏克被踢飛後很快不就生龍活虎了？這次威利坦怎麽連動彈一下都沒辦法？這麽短的時間內，這小子又變強了？

蘇懷臻要是知道他的想法，肯定會點頭說一聲“是啊”。但實際上他自己最清楚，與其說是變強，不如說是回到了原先的水平。

狩獵不僅讓他最終與諾斯開誠布公，也讓他發現自己大概是适應了環境，終于回到了13級巅峰的體術水準上。

剛才他采用的，是還在機甲師團的時候，從一位同樣出身古地球東半球的戰友那兒學來的，攻擊人體穴位的一種小技巧。之所以說是小技巧，是因為對決比他體術更強大的人時，很難達到好的效果。也只有如威利坦這樣比他身手差一些的人，才能輕易中招疼得死去活來。

看到尤裏安的狐疑，蘇懷臻冷冷的笑了一下。

要不怎麽說今天時機正巧呢！本來是處于絕對的下風，可是突如其來的一場暴雨讓他能率先襲擊威利坦，放倒對方的一個戰力；而這種攻擊穴位致使強烈痛楚的技巧，也才剛在和伊凡本傑明對練時試驗出來——他原本還拿不準這個時代人類是否存在穴位是否能達到類似效果呢！

尤裏安想自己怎麽能被一個毛頭小子給吓怕了！他最後瞪了眼徹底沒指望的威利坦，就要上前與蘇懷臻一決勝負。

誰知明明他就見蘇懷臻微微曲腿一副要跟自己搏鬥的樣子，下一刻，對方竟然換了個方向，如離弦之箭般迅速遠去，只扔下一句：“拜拜！”

拜拜？這是什麽語言，尤裏安苦惱地想了好一會，接着猛地醒悟過來，破口大罵：“狗娘養的！不是要一對一打一場嗎！你跑什麽跑！”

蘇懷臻理直氣壯的想我不跑留下來幹嘛？打架又浪費時間又浪費精力而且還沒報酬，大夥和和氣氣的多好呀！

經過諾斯的檢查，确定蘇懷臻最後搞到手的的确是蘊含有豐富珍貴合金的機甲空間鈕殘片。雖然不能拿出去修補機甲徽章建立新的聯系，但光是修理機甲內部的破損部位，這玩意就大有用處。

整理了一番今天蘇懷臻的收獲，加上諾斯又弄過來的一些零件，林曜開始了新一天的修理。

蘇懷臻看了一會，就決定去找諾斯請教一些關于體術的問題。

說起來非常有趣，雖然在伊凡和本傑明那裏鍛煉和使用身體根本就沒有固定的名詞定義，要麽說“身手”要麽說“實力”，但蘇懷臻卻在狩獵的某一天親耳聽諾斯提起過“體術”這個詞。對方似乎只是不經意說到，蘇懷臻猜測也許這個詞彙只在貴族裏使用。但不管怎麽說，他想要突破到體術14級，目前卻找不到任何契機，而身邊就有一個真正的高手，他不找諾斯找誰呢。

也不知道這個時代的體術分級是否還跟他了解的一樣，蘇懷臻正要找諾斯呢就發現老人又不見了。

他皺了皺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覺得諾斯好象是故意離開的，似乎是為了與他和林曜保持一個較遠的距離。

林曜又跳了下來，這回他沒有叫他，而是自己在地上找東西。

蘇懷臻好奇的在他旁邊蹲下：“你要找什麽？”

林曜像是才發現他在，盯了他一會，答道：“75號合金，Φ0.8合成記憶金墊圈，30號合金，δ74螺紋導管，81號複位彈簧……”他邊說，邊瞪大眼看着蘇懷臻的動作。

因為每當他念出一個名字，蘇懷臻就準确無誤地指出那樣東西的位置，比他找到的速度更快！

林曜想了想：“我要什麽東西就跟你說，你拿給我。”

蘇懷臻也覺得這樣更有效率：“行。”

或許真是如此，今天的修理比起昨天來進展要快一些。蘇懷臻都能看出座艙內原來破破爛爛的一些部位，經過林曜的修理已經煥然一新。

他投向林曜的眼神也因此柔和了許多。

不同于自己學過的機甲維修面向的對象就是黑朵這類機甲，林曜要學機甲維修也絕不可能針對黑朵。但是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林曜不僅準确判斷出了黑朵的問題，還能實實在在的修理好——他是天才，毫無疑問！

諾斯過來看情況的時候，所見到的就是兩個人一個淡淡說出需要的零件，另一個人迅速遞上去的和諧場景。

他心想計劃進行得很順利啊，達成目的的那天看來不會太遠了。

“等下。”

林曜看着他，清澈的瞳孔裏寫着不解：“不是要你把那個Φ0.5合成記憶金墊圈遞給我？”

“你該休息休息了。”蘇懷臻眯了眯眼，雨後的夜空顯得開朗又明亮，加上諾斯專門拿過來的燈，他清晰地看到林曜額角的汗水。

林曜似有所覺的摸了一下額頭，手裏的濡濕讓他不習慣似的皺了皺眉，“如果是因為這個的話，不需要，是你說要快點修好它。”

“我是說過那樣的話。”但我可沒打算壓榨勞動力啊，蘇懷臻無奈的說，“可是也沒必要這麽拼命。”

林曜認真的糾正：“我沒有拼命。”

蘇懷臻翻了個白眼：“我說休息就休息！難道沒有人跟你說過，做任何事情都別太急進，适當的放緩腳步會有更多的收獲。”

“……”

“不是嗎？”蘇懷臻笑着低頭拍了拍身邊的地面，“來，陪我坐坐。”

林曜眼中倏然閃過一絲異色：“……還真沒有。”別人要麽希望他能一直往前再往前勢如破竹，要麽希望他一直停滞不動被踩在腳下。前者是對他寄予了極大希望的人，後者是視他為敵手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

可是從來都不曾有人像眼前這個人一樣，輕言細語的告訴自己偶爾也能休息一下。

蘇懷臻沒聽清他的話：“什麽？”

林曜頓了頓，跳下機甲：“我說好。”

兩個人肩并肩坐着，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天空中。

“星星很漂亮。”

讓蘇懷臻想不到的是，第一個開口的竟然不是自己而是林曜！

他俨然受到驚吓的樣子讓林曜有點困惑：“難道不是？”

“是……是……哈……哈哈……哈哈……”蘇懷臻說着說着笑了起來，笑得不可自抑，“哈哈……是很漂亮，雖然這些星球離得很遙遠，可是誰能想到這些星球發出的光芒經過多少年後到達我們這裏，卻帶給我們這麽漂亮的一幅畫面呢……”

林曜不發一言地看着他。

“好啦，我們繼續看吧。”蘇懷臻不自覺的擡手摸了摸林曜的腦袋，做出這個動作後他在對上林曜一剎那睜大的雙眼才發現自己有些唐突。

他連忙縮回手，“我不是故意的。”

林曜搖了搖頭：“沒關系。”

蘇懷臻看了看掌心，這種感覺……就好象很久很久以前還在孤兒院，面對比他年紀更小的弟弟妹妹們的時候一樣。确切的說，比起那些被遺棄的有些早熟的孩子來，林曜更像個小孩子，他也更有哄小孩的感覺。

他忽然覺得，何必非得糾結于諾斯始終不說明白的代價上呢？雖然還只是實打實的相處了不到十個小時的時間，雖然他不可能完完全全的付出信任，但将對方當做一個可以相處的弟弟也沒什麽不可以吧。

“其實……”

林曜忽然又開口了，“我也想休息的。”

“嗯？”

“可是沒有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林曜曲起雙腿，将下巴擱在膝蓋上，微長的發梢蓋住了眼睛。于是明明是有些過分冷冽的淡然語氣，卻給人一種脆弱的錯覺。

難道在這位真正的逃亡者身上，才有那些豪門恩怨之類的複雜故事？蘇懷臻不想摻和，但安慰幾句不過舉手之勞。他嘆了口氣：“林曜，那是因為他們對你寄托了太多的期望。”

“嗯。”

蘇懷臻也不知道林曜是怎麽想的，從少年沒有表情的面孔中找不到任何多餘的東西。他聳了聳肩，再一次看向天空。

“你為什麽一直看着那裏？”

過了一會，蘇懷臻聽到林曜問。他笑笑：“你不是說了，星空很美。”

林曜像是思考了一會，指責他：“你在敷衍我。”

蘇懷臻覺得他也許真是學機甲維修學得少了根筋……“沒有啊。”

“你是不是在看太空？”

可也意外的感覺敏銳……蘇懷臻不置可否的啊了一聲。

林曜不知是在對他說還是在自言自語：“我想回去，我想離開這裏。”

蘇懷臻心說我也想啊，雖然回去是不可能了，可是他一直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夠離開這顆星球，重新回到太空中。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林曜問：“你呢，你想不想離開？”

蘇懷臻眯起眼，毫不猶豫：“想。”

因為一直在注視着絢麗而遙遠的夜空，所以他再一次錯過了林曜眼中一閃而過的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