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出逃
溫熱的晚風吹進卧室,曲照倚窗想着什麽。目光掃過書架,她盯着其中一本看。最終走過去,抽出夾在裏面的紙條,攤開——
沈舟渡的號碼。
借着月光看了不知道多久,她鬼使神差拿出手機在鍵盤上一個一個按下那些數字。屏住呼吸。
沒過多久,電話那頭傳來清越的男聲:“曲照?”
她不知道他是怎麽知道是她的,但聽到自己的名字從他的嘴巴裏被叫出來,莫名覺得溫暖,甚至是安心。
“學長……”意料之外的哽咽。那種不受控制的情緒如同海浪席卷而來。
沈舟渡不由得心一緊:“怎麽了?”
曲照所有無可奈何的絕望彙聚,像是洪水沖垮河堤,悉數化作嗚咽,失控再失控:“我想離開這裏……”
沈舟渡聽得不明不白,一顆心卻提到了喉嚨口:“怎麽了?發生什麽了?”
曲照不想再硬撐,抽咽着斷斷續續道:“我被囚禁……他把我當做予取予求的妓女……折磨我……我真的……我真的快堅持不下去了……”她壓低哭聲。從來是唯恐被提及的傷疤,在這時卻毫無保留袒露了出來,也不再想這是難以啓齒的。
沈舟渡一時間竟組織不出一句話。他想起那日在她脖頸上看到的密密麻麻的吻痕。
“能不能幫我離開這裏……哪裏都好……哪裏都好……只要能離開這裏……離開他……”曲照的情緒有些激動。
“好。”沈舟渡想都沒想。他比曲照鎮定許多,放柔語氣,盡力安撫她的情緒,“我要怎麽幫你?你在哪裏?還在我上次送你去的那個地方嗎?”
“在,我在這裏……”曲照擦幹眼淚,努力讓自己冷靜,“但還有個孩子,我姐姐的孩子。明天他會被送過來,我要帶他一起走。”
“好,你別怕,我答應你。”沈舟渡安撫她。
沒有告訴他囚禁她的人是誰;沒有告訴他宜清苑的情況;甚至沒有商量離開後,要去到哪裏才能擺脫現在這一切。
曲照只是讓沈舟渡從明晚開始,連續一個星期,每晚的八點半,在之前她下車的地方等她。
不知為何,她相信他。相信她只要能在傅宗羨不在的這段時間裏帶曲陽走出宜清苑。沈舟渡就能帶他們擺脫傅宗羨。
徹夜未眠,曲照想了一夜。
她在陽臺上看樓下那些看守的人換班,時間是早上八點,下一次換班的時間是晚上八點。
環顧房間一周,裝好必要的東西,最後看一眼被陽臺擋成死角的窗戶,她轉身下樓。
曲陽被送到宜清苑,不知是病沒好全,還是昨天又被吓到,有些恹恹的。
夜晚很快降臨。
她将從小冉那兒用失眠的借口要來的安眠藥搗碎了加在曲陽的牛奶裏。
不出所料,小家夥睡得很沉。
她将他緊緊綁在自己的胸前,拿出昨天夜裏用床單被套做成的長繩牢牢系在床腳上。
看一眼時間,臨近八點。
外面的兩個人守了一天,馬上到換班時間,這是最松懈的時候。她輕手輕腳翻出窗戶。
有什麽東西在院子一角弄出了動靜。
她停下動作屏住呼吸。
隔着陽臺的另一邊傳來說話的聲音,随後是慢慢走遠的腳步聲。
趁此機會,她加快速度落到地面上,一口氣跑向院子大門。就在那兩人轉身的前一秒,她出了那扇大門。
抱着曲陽躲在院外的某個角落,曲照長長舒了口氣。聽着懷中小家夥綿長的呼吸聲,她彎了彎嘴角。
等到八點,看着他們換完班,她輕手輕腳朝山下走去。
其實除了那次憑欄望月的烏龍。在那些人看來,她一直都是安分守己的。所以哪兒還有什麽警惕心,早就抛到了腦後。
她在山腳下看到沈舟渡的車,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不顧一切奔了過去。
車上的冷氣讓她稍微平靜了那麽一點。
沈舟渡一眼就看到她額上的傷,下意識擡手。
曲照條件反射躲了躲。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喉嚨發澀:“怎麽弄的?”
曲照垂眸,不吱聲。
想到什麽,沈舟渡眉心擰作一團:“他對你動手?”
曲照連搖頭:“不……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磕的。”
車在馬路上疾馳。窗外,燈光明明滅滅。
“我們去哪兒?”曲照問。
沈舟渡沉穩的聲音讓人心安:“去錦城,我有朋友在那裏。我跟他交代過了,去到那裏他會幫你。等辦好簽證,我送你去美國。”
“美國?”曲照一愣。
沈舟渡點頭:“這幾年我都在美國,在那裏有人脈。如果你真想離開這裏,出國是最好的選擇。”
曲照沒說話。
沈舟渡通過後視鏡看她一眼,問出心中的疑問:“為什麽不報警?”
曲照被問住。
為什麽不報警?
是沒有把握一定會成功?
還是不想毀了傅宗羨?
她答不上來。
看她的表情,沈舟渡沒再追問。
“你難道不好奇,是誰囚禁了我嗎?”昏暗中,曲照忽然開口。
沈舟渡沒有接話,默默等待下文。
“傅宗羨。”三個字在曲照的舌尖繞了一圈。
沈舟渡握方向盤的手忽而一僵。緩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是我知道的那個……傅氏集團的……傅宗羨?”
“嗯。”
“你怎麽會……”沈舟渡感到震驚。
“他當初救過我。”曲照深呼吸,“在那之後我找了他很久。再次見到他時,我好像不可避免地,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他……可他似乎并不記得我了……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他救過我,就害死了他的未婚妻……”
她又更正:“是前未婚妻。”
車裏靜得仿佛一根針掉到在地上都能聽見。
“他們早在幾年前就解除了婚約,可我卻不知道卓一笑……他的前未婚妻,因為和他分手得了抑郁症……”雖已決定告訴沈舟渡,但說出口還是要勇氣,她緊抿雙唇,每個字音都發得艱難,“我幾乎……幾乎每次都勸她。勸她不要再對傅宗羨執着……都是因為我的私心……就這樣……在我最後一次見完她後……她将自己……溺死在了浴缸裏……”
沈舟渡默默聽着,眉頭緊鎖,時不時通過後視鏡觀察她的情緒。
“對于卓一笑的抑郁症,傅宗羨是很愧疚的,他一直想要治好她,卻被我……”她欲言又止,“從那開始,他便開始折磨我……”
其實沈舟渡在那日見到她時便覺得她變了,變得有些奇怪,但他說不清楚奇怪在哪,想是覺得不像以前那般開朗。現在總算明白。
“都過去了。”他安慰她。
簡單的四個字,像繩子一般将所有的不堪都封上口。不知是不是錯覺,曲照竟從中聽出“情有可原”的意味。
第一次,沒有被指責。
“你又不是成心的。”沈舟渡說,“就算你有錯,也不該把抑郁症導致的後果都算在你的身上。傅宗羨折磨你,那他自己呢?他們分手造成人家得抑郁症,他這又是什麽罪過?”
曲照第一次聽沈舟渡有條有理地分析事情,失魂落魄地看着他忽明忽暗的側臉,默不作聲。
“是傅宗羨愧疚作祟,他覺得是你使他的愧疚無處彌補,要背負終生,所以把罪名都歸結給你。這樣會讓他的心裏好過一些,可你為什麽要一概承受?他不過是……仗着你愛他罷了。”說到最後幾個字時,他的聲音毫無預兆一沉。
曲照怔了怔。回過神來想說謝謝,又覺得不妥。畢竟卓一笑的死無論怎麽解釋,都和她有剪不斷的關系,都像狡辯。想不出要怎麽回他,過了太久,便繼續沉默了。
看出車窗外是去機場的路,她的腦袋那瞬間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什麽:“學長……”
“嗯?”
“我不能去錦城。”
“為什麽?”沈舟渡下意識減速。
“傅宗羨神通廣大,他想找我,我哪怕跑到天涯海角他也會把我找出來的。”她頓了頓,“我好像沖動了……怕是連累你了……”
沈舟渡心一緊。
“所以不能再連累你的朋友。”仿佛做了什麽決定。
沈舟渡松了口氣:“所以只想連累我?”他幾不可察地笑了笑。
“我不是這個意思……”曲照想解釋。
“榮幸至極。”他打斷她。
看了眼懷中酣睡的曲陽,曲照做了個決定:“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
我要留在祁城。”
到時候,傅宗羨始終找不到她,或許就放棄了。到那時,她再離開這裏也不遲。
他們的車最終在半路掉頭,卻仍買了去錦城的機票。
沈舟渡說:“放心,我會安排好的,傅宗羨一定會認為你們去了錦城。”
天亮,墨爾本。
傅宗羨終是接到了宜清苑打來的電話。臉色在挂斷電話的那一刻黑到了極致。
于堯立在一旁不敢作聲。
傅宗羨揉了揉眉心,咬牙。只覺得頭隐隐作痛:“現在、立刻、馬上,給我查,查她去哪兒了!”語氣聽起來忍無可忍。
于堯的辦事效率很高,沒過多久便将曲照在沈舟渡的幫助下出逃錦城的事查得一清二楚,一五一十彙報給傅宗羨。
整整三天。
傅宗羨将偌大的錦城翻了個底朝天,卻連曲照的影子都沒看到。他瞪于堯。
于堯自認辦事不力。一臉嚴肅,靜候發落。
“來,”傅宗羨努力壓下情緒,敲了敲身前的桌子,“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她帶着孩子能去哪兒?”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于堯不吭聲。
錦城再大也翻遍了,到底是躲到了哪兒!傅宗羨只覺得太陽穴有些脹痛。起身去到窗邊,他看向窗外:“區區一個沈舟渡,難不成有通天的本領帶着她和曲陽憑空消失?”他有些激動,心口突然一陣抽痛,毫無預料的,他下意識按住。
于堯見況想去扶他。見他很快調整過來,又收回了動作:“您……還是休息一下吧。感冒越來越嚴重了,我們還是去醫院看一下吧……”
醫院……
有什麽東西在傅宗羨的腦袋裏一閃而過。
他翻遍錦城,一無所獲。他是不可能漏掉什麽的。既然找不到,就只有一個可能。
“他們不在這裏。”傅宗羨轉身,“曲陽還病着,去醫院的可能性很大,曲照不可能輕松帶着他長途奔波,她沒那麽蠢。”
“明知道跑到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她,竟然還給我留下這麽明顯的痕跡……好一個調虎離山!”他氣笑了,吩咐于堯,“馬上回祁城,給我查祁城所有的醫院和藥店。”
在于堯轉身之時,他又叫住他:“小診所也不要放過。”
“是。”
從來,妄想挑戰他傅宗羨的人,無一不輸得很慘。何況是多個夜晚與他同眠的人。
曲照在他的眼裏就是本攤開的書,一目了然。她身上有幾塊肉他都一清二楚,她拿什麽贏他?
祁城郊外一幢隐蔽的小樓房裏,曲照和曲陽被沈舟渡安頓在這裏。曲陽在出逃的那晚又着了涼,連續幾日斷斷續續地發燒,帶的藥也都吃完了。
沈舟渡原本每天都會準時來看他們,今天卻沒有來,也沒留什麽話,曲照有些不安。但想到他也許是有事在忙,也只好先給曲陽進行物理降溫。
她算起時間,第四天。
成功逃離那個地方已經四天了。腦袋裏不知怎的突然浮現出傅宗羨勃然大怒的樣子,不禁冒出冷汗。她努力斂住,不讓自己去想。
曲陽的燒不退反升。
意識到事情有些嚴重,再三考慮,她給沈舟渡打電話。電話那頭一直等到自動挂斷都沒有接通。
曲陽哭得越來越吃力,她有點慌,又連續打了好幾次,還是沒有人接,她的心不知怎的突突直跳。
最近的醫院離他們也有好長一段路,位置太偏,根本叫不到車,她只有抱着曲陽徒步走了過去。
好在只是普通的感冒發燒。
護士給曲陽輸液,小家夥很淡定,一聲不吭。護士說:“很少見到這麽乖的。”笑了笑,簡單跟曲照交代一些事宜。
隔壁床躺着一個看上去六七歲大的小男孩,床邊坐着一個婆婆正在給他剝香蕉。
婆婆跟曲照搭話:“姑娘,孩子長得可真好看。”視線落在自來熟沖着她呵呵直笑的曲陽身上。
曲照禮貌性地回了個笑。擡頭看向袋子裏正緩慢在滴的點滴,她松了口氣,手揣進口袋。
摸到一片空的。她的心一驚,随即将所有的口袋都翻了出來。
什麽也沒有!
奇怪!她明明将小樓房的鑰匙放進了口袋裏!
腦袋瞬間亂作一團,幾乎是下意識,她拜托對面的婆婆:“婆婆,你能不能幫我看一下孩子……我東西丢了,想去找找……”
到處都是監控錄像,離開一會兒應該沒問題。
婆婆笑着大方點頭,将椅子拉到他們這邊,她連聲應下:“嗯嗯,去吧去吧,孩子我幫你看着,沒事。”
曲照感激地道謝。
離開病房,按在醫院走過的路線原路返回仔細搜尋。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她突然不放心起曲陽來。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于信任那個婆婆了,監控錄像也不能幫她阻止壞人抱走孩子啊!
于是連忙趕回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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