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墜樓
事實證明,她的擔心是對的。安靜的病房裏哪兒還有曲陽的蹤影?連她的背包也不見了。
“婆婆!”曲照驚呼,“孩子呢?孩子去哪裏了?!”
婆婆緊張地起身,手上比劃着:“是這樣……剛才來了幾個人,其中有個男的,高高俊俊的。孩子見到他可開心了,還叫了他‘爸爸’,對……就是叫‘爸爸’了,我以為……我以為那是你愛人……”
“所以你就讓他把孩子帶走了?!”曲照控制不住揚高了聲音。
“不是……我……哎……姑娘……”
婆婆話還沒說完,曲照奪門而出。她不用想也能知道,婆婆口中的男人是傅宗羨。
自傅宗羨折磨她起,從未有一刻,她如此迫切地想要見到他。她不是沒想過被傅宗羨抓回來的畫面,只是沒想到是自投羅網。
站在傅家大廳裏,她擡頭與二樓走廊上正低頭看着她的傅宗羨對視。他的雙眸深如死潭,黑得瘆人。腳邊靜靜躺着她的背包。
一切靜得可怕,不見曲陽。
曲照努力調整好呼吸,小心翼翼拾級而上。
傅宗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安靜。在曲照不知在他身側站了多久,他才緩緩轉過身來看她。
她驚訝地發現,他的唇邊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她從沒見他這個樣子,因為他從來講究幹淨整潔。
“你真是不錯。”仿佛由衷地贊嘆,傅宗羨彎腰撿起地上的背包,倒了過來。
裏面大大小小的物件争先恐後掉了出來,色彩分明的證件摻雜其中,格外醒目。曲照的手指忍不住發顫。
傅宗羨将所有證件從中挑出:“這些東西,從今天開始,我幫你保管。”
曲照看着最後一個暗紅的角沒入他的西褲口袋。他收放自如的手就像是把結實的枷鎖,牢牢将她鎖緊,隔絕一切。
“你和沈舟渡可真能耐,要不是你手機開機,我怕是還要再繼續被你們耍上幾天。”他貼心地幫她撫開貼着她脖子的幾縷長發,順勢掌住了她的後頸。
那瞬間,曲照感覺整個人都置于他的股掌之中。
她在出逃後,手機一直都是關機狀态,因為不想看到有關他的一切。曲陽病了,她沒辦法才開機給沈舟渡打電話。
這麽說來……他早在她的手機裏安裝了定位……
她終于明白,為什麽之前他總是對她的一舉一動都了如指掌……心裏有什麽東西在翻騰,愠怒取代原本的忐忑,曲照毅然與他對視:“傅宗羨,我受夠了。”
傅宗羨的眼神突然變淩厲。粗暴地掐住她的脖子帶着她一個猛轉身,他死死将她抵在欄杆上,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是咬牙切齒:“所以當初何必來招惹我!”
他的力度大得仿佛要将她掐死。曲照半截身子懸在半空中,所有的氣都在那瞬間提到心口。
傅宗羨發瘋地笑。笑了好久,才擡頭,逼近她的眼睛,黑眸冷冽無光,将她鎖得死死,那樣子仿佛一頭蓄勢攻擊的獵豹,好像下一秒就會将她咬碎:“‘一路順風’?我還真把你的那些話當成不舍的關心了!曲照……你可真是讓我驚喜得很啊!”
他再不願面對,也不得不承認,在找不到她的這幾天裏,他真的是要瘋了……好在任她使盡渾身解數,都難逃他的手掌心。
曲照身體失衡,傅宗羨壓在她身上的重量是她唯一的支撐力。
“怎麽?一年不到就受不了了?是誰當初信誓旦旦說她愛我?你的愛就只是這個程度?”他一副憐愛的樣子替她梳理着額前的碎發,指腹的每次停留和觸碰,都暗露危險的氣息。
眼淚順着眼尾流進曲照的耳朵裏,幾滴在她側頭避開他時滴落空中。
傅宗羨掐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看着自己:“你以為你跑得掉?一笑可在天上看着你。”
曲照的鼻子酸到發痛,沒忍住抽噎。
“怎麽?心裏是不是還想着沈舟渡來解救你?可低級的錯誤我是不會犯第二次的,曲照。”他叫她的名字,不言而喻的警告,“只是可憐了沈舟渡,本來就不得寵,這回又被你害慘了。哦,忘記告訴你,他就是傳聞中的索命鬼——克死自己兄弟的,可憐兮兮安升集團四公子。”
曲照怔住。
“他對你可真是一片赤忱啊。”他冷笑,欣賞她臉上的錯愕、無助,“這些天沈家那樣逼他交出你,他竟當真以為自己能藏得住,簡直可笑。”
曲照當即反應過來,難以相信:“所以你向他家裏施壓了?”
傅宗羨鉗着她下巴的手指力度又增加幾分,“難道在你眼裏,我寬厚仁慈?”
那瞬間,曲照只覺得腦袋裏有什麽東西崩塌了。像是黑色的潮水,洶湧澎湃,鋪散開來,不受控制。
吞噬所有理智。
她擡手蓋住傅宗羨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沒有一絲猶豫,用力扯掉。
頃刻,所有重心都向下。
她的整個身體在傅宗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越過了那道欄杆。
傅宗羨慌亂中急忙伸手去抓。
可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他眼睜睜看着她摔在一樓擺放古董的櫃子上,發出的巨響被安靜的環境襯得格外清晰。又是一聲盤子落地的清脆響聲,曲照滾落到地上,後背正着那灘盤子碎塊。
所有的一切都讓人反應不及,不可挽救的無力感讓傅宗羨的腦袋在那瞬間一片空白,所有行動都變得慌亂。
他匆忙下樓時幾乎全身都在抖。每走近曲照一步,他的腿就重幾分。
到最後,完全邁不動。
他聽見她痛苦的呻吟,看着她躺在地上無法動彈,有血從她的嘴角溢出,一直流到頸後。
“曲照……”他顫抖地将她攬進懷裏,撫過她後背的手沾了一手血,反複叫她的名字,幾近哽咽。
曲照還沒見過他這個樣子,覺得諷刺,便笑了,随即開始咳,血越咳越多。
傅宗羨的眼神忽地變兇狠。聲音卻在顫抖:“你最好不要有事,否則我一定讓你後悔!”
送醫的路上,他斟酌良久。最終,車往嘉和醫院的方向駛去。
他立在手術室外,神色沉重,雙手不自覺握緊。
卓銘從裏面出來時,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卓銘朝他點頭。卓一笑去世後卓銘老了太多,頭上的黑發掩蓋不住白發:“沒事,後背的傷口都不深,碎片都取出來了。就是有一片差點割到頸動脈,挺危險的。吐血是因為胃受到了撞擊,血管破了,沒其他問題,吃點藥就行。”
傅宗羨和父親傅禮榮向來不和,可對于傅禮榮的這位生前摯友,傅宗羨卻十分敬重。在信任卓銘這件事上,父子倆難得達到高度統一。
“卓叔。”他叫卓銘。像是有話要說,又遲遲未開口。
卓銘餘光看了眼手術室,心中了然:“你不用多說。一笑那是她自己的命,我也早就想通了,我們不該怪這個女孩子的。也許對一笑來說,那是她想要的解脫。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大家都釋然了,才好。”
傅宗羨沉默。良久,問:“莞莞怎麽樣?”
卓銘嘆氣:“傷口愈合得還行,就是她太浮躁了,成天不知道在嘔什麽氣。”
傅宗羨又是沉默。
卓銘看了他許久,最終說:“來都來了,去看看他吧,你也有好長一段日子沒來看過他了。”
傅宗羨靜默幾秒,仿佛想了什麽,點了點頭。
安靜的病房裏,傅宗羨不知道在病床邊坐了多久,始終盯着床上安靜的人。
曲照醒了,卻裝睡,因為不想看到他。她懊惱自己怎麽沒有摔死。與其日夜受折磨,不如一死來得快。
傅宗羨的目光落在她額上結痂的那塊,幾天前混亂的那幕又浮現眼前,現在她又弄得渾身是傷……
頭痛。
“你要裝睡到什麽時候?”
意料之中,緊閉的雙眼動了動,傅宗羨盡收眼底,唇角快速閃過一絲弧度,輕聲嘆息:“被你砸壞的盤子可是元青花,我還不知道你原來這麽敗家。”
曲照睜眼,但不看他。
“醫生說你現在還不能吃東西,餓的話只能忍着了。把藥吃了。”他将床升起,把藥和水遞到她身前。
曲照垂眸,不予理會。
傅宗羨強勢地遞近了些。
曲照像是鐵了心不理他,轉頭避開。
突然,下巴一痛。傅宗羨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臉轉了回來,迫使她張嘴,将藥丢了進去。仰頭含一口水,他俯身吻住她,将水悉數渡到她嘴裏,強勢地将藥都頂到她的喉嚨口,逼她咽了下去。
看着有水從她的嘴角流出,順着白皙修長的脖子流進衣服裏,留下一條濕痕,傅宗羨的目光深了幾許。
曲照緊緊抿唇,面露愠色。
窗外,天早就黑了。
傅宗羨放下床,掀開被子也躺了上去,緊緊貼着曲照。
曲照渾身繃緊,移動身子想要與他拉開距離,被攬住制止:“醫生說你最好平躺和側躺交換着睡,我得看着。”
曲照咬牙,手在被子下握緊。
兩人就這麽靜靜地躺着。
半夜,傅宗羨将她調整成側躺,從背後擁着她,他們的身體不留縫隙地貼在一起。傅宗羨知道她沒睡,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乖乖聽話哄得我歡喜,或許我就不那麽生氣了。”聲音輕得仿佛要與夜融為一體。
他在讓步。
他在給她臺階下。
無聲。
還是無聲。
心裏仿佛有火被點燃,傅宗羨最恨曲照這副聽而不聞的樣子。耐心盡失只在一瞬間,他欺壓上身将曲照桎梏在身下,手上的力度似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
粗暴的動作使曲照後背的傷口受到拉扯,痛得曲照直抽氣,表情痛苦。
傅宗羨視若無睹。
逃跑、反抗,以及想死。
這些無一不觸碰到他的底線。他都忍了,可她卻如此不識擡舉。
他死死盯着她。像在捕獵的動物盯緊獵物般,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他都不放過。
壁燈微弱的光勉強将病房照亮,注意到她臉上的淚痕,傅宗羨怔住。擡眼,目光落在她紅腫的眼睛上,心毫無防備一抽,眼前驀地浮現出她義無反顧朝樓下倒去的那一幕,心在瞬間像是被什麽東西給握緊。
……
妥協。
他最終還是妥協了。
翻身從曲照身上下去,傅宗羨合上眼。病房再一次陷入死寂。
只是幾秒,他突然起身,大步離開病房,将門摔得震天響。
本打算一走了之,行至轉角卻又想起卓銘的話——
“來都來了,去看看他吧,你也有好長一段日子沒來看過他了。”
回頭看向廊道盡頭的某間病房。最終,他轉身朝那間病房邁去。
出乎曲照的意料,夜裏有護士來檢查她後背的傷口。傷口被重新包紮,她目送護士離開。
望向窗外平靜的月色,她感到內心如死一般的沉寂。
又過了一會兒,小冉來了,帶着大包小包,甚至帶了她的畫具。
她視若無睹,瞥向別處。小冉剛要出口的問好被堵回喉嚨裏。
近一個星期,傅宗羨人間蒸發。
一想到曲陽和如今的處境,以及連累了沈舟渡。曲照覺得心裏實在難受。幾天下來,食不下咽。到了後面幹脆不吃了,小冉怎麽勸也不理。
望着窗外草坪上悠閑的人群,她很是出神。
小冉探頭掃一眼。
六樓。
想到什麽,她一陣惡寒。緩緩,試探道:“曲小姐……我看今天天氣還不錯,要不……我們去樓下散散心?”
這麽些天了,曲照頭一回正眼看了她。
沒有拒絕就是默許,這點眼力見小冉還是有的。拿來輪椅,扶曲照坐好,出門。
不出所料,門口有人看守。兩個男人保持着一定距離跟在她們身後,如影随形。
雖值盛夏,但清晨的陽光并不野蠻。
許是透了氣,曲照覺得胸口沒有那麽堵了。
她在草坪上撿到一只白色桔梗。有些殘敗,覺得可惜。
不知不覺又陷入沉思。
不知道沈舟渡怎麽樣,這次她算是害慘了他。這幾天裏,她無數次想給他打電話,卻怕傅宗羨知道了再次遷怒于他。心有餘悸。
還有曲陽,被傅宗羨帶走的那天他還病着,不知道現在好不好。
想着想着回過神。她明明有那麽多的放不下,怎麽那天想一死了之,扯開傅宗羨的手卻是那樣的幹脆?
她自己也沒想通。
決定不再想。
擡眼,視線忽地與熟悉的挺拔身影隔空相撞。
幾乎是立刻,她冷臉滑動輪椅欲掉頭,仿佛一秒也不願停留。可只是幾步,傅宗羨就追上了輪椅操作還不熟練的她。長臂一撈,他攔腰将她抱起。動作太大,白桔梗被弄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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