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校慶

曲照僵硬地看向小冉。

小冉忍笑，很識相地轉身跑掉了。

不是吧……果然都聽到了嗎？

“撒個嬌我就讓你去。”傅宗羨似笑非笑看着她，像是跟她較上了勁。

曲照深呼吸，又吐了口氣。咬了咬牙，她一把抓住傅宗羨的手腕，聲音小得像蚊子:“你就讓我去嘛……好不好？”

時間就像定格了。

沒有眼花的話，曲照好像看到傅宗羨的嘴角抽了抽。

不知過去多久。

“去吧。”傅宗羨放下筷子。

曲照思緒被拉回。

如此爽快？

撒個嬌就能搞定，她為什麽要忙活一整天來做這一桌子菜？

直到傅宗羨吃完上樓，她都沒反應過來。

這完全不是他的行事作風，怎麽會就這樣答應了呢？！

小冉又不知從哪裏竄出來收拾桌子，抿笑說:“看，我沒說錯吧？撒嬌管用吧？”

曲照還沉浸在震驚裏:“你說他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

小冉看着她，心領神會，眼角眉梢都洋溢着笑意。忽而想到什麽，又神情悵惘:“真好，您還有校慶可以參加，我都沒有上過大學……”

曲照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本來才要開心，聽她這麽一說，又有些低落，安慰道:“想上的話，現在考也不晚。”想到什麽，又試探地補充，“如果是費用問題，我可以幫忙。”

小冉一愣。良晌，唇邊泛起一絲苦澀:“謝謝您。其實我在這裏，先生給我的待遇很不錯。我是因為家庭原因……家裏希望我早點出來賺錢，說女孩子讀那麽多書沒用……家裏也有弟弟妹妹，開銷也大……”

“你是你，你要做你自己。”曲照糾正她。

小冉再次恍惚了。

等回過神來，她看着曲照，用笑容掩飾悲傷:“曲小姐您真好，您是第一個讓我做自己的人……”

她越好，她就越羞愧。她之所以站在這裏，是因為她會做各種各樣的魚。她有多會做魚，就有多清楚曲照是多麽的不愛吃魚。

說到底，她就是傅宗羨請來折磨和監視曲照的。

“為什麽你不像他們一樣讨厭我呢？”曲照自嘲地笑了笑，滿目蒼涼，“他們都說，卓一笑是我逼死的，你知道嗎？”

“這世上的人不是非黑即白的。”小冉将她眼裏的凄涼和落寞盡收眼底，款款道，“曲小姐，我認識您也這麽久了，可謂是朝夕相處。我有眼睛，我會看，我也會感受。直覺告訴我，您是好人。”

一連幾日，晚上睡不着覺曲照都在思考善與惡，只因為小冉的那句她是好人。

她想也是，她雖不是什麽大善人，也不算是壞人吧？她是一個連違心話都說不出口的人，怎麽會是壞人？

她不懂，不懂自己到底是善還是惡。

小冉說，世上的人不是非黑即白，可就算不是非黑即白，衡量善惡的天平也總不會是平衡的，總會向一方傾斜。

所以，到底是善多一些？還是惡更勝一籌？

好在校慶很快到來。

這個歸結于哲學上的問題暫時被抛到了腦後。

入秋，天氣漸漸轉涼。沒徹亮的天是冷白色的，透着股寡淡。

早上，她在祁城大學與沈舟渡碰面。這是自沈舟渡本科畢業出國後，他倆頭一回并肩站在祁大的校園裏，倒也真是懷念。

特意繞了一圈經過原來的一些社團舊址。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曲照想起許多往事。

那時候她還是一個剛入學的小學妹，因為歌唱得不錯，參加了幾個比賽，名聲大噪，被相識的吉他社學姐臨時請去救場。

在那次演出裏，她認識了沈舟渡。

溫柔的樂隊吉他手，大四的學長，是那時曲照對沈舟渡的印象。

那次起，她便常駐樂隊，必要的時候還充當鍵盤手的角色。說起她的吉他，也是沈舟渡教的。

那時候她是真的很喜歡沈舟渡，是崇拜的那種喜歡。他似乎什麽都會，在曲照的心中，形象是那麽的高大。

她曾用過的吉他面板上還有沈舟渡的簽名，是她纏着沈舟渡簽的，沈舟渡雖然很不好意思，但拗不過還是簽了。

只不過那場大火把一切都燒了個精光，那把吉他也在其中。

她覺得他們是志趣相投，是相見恨晚。但，這些都不足以定義愛情。

她想，真正的愛情應該是心向往之。就好比，她的心在傅宗羨那裏。

高大魁梧的梧桐樹樹直枝肥，梧桐子已成熟，開始落葉，但還是氣勢昂揚，像一頂巨傘。初秋的日光透過枝葉間的縫隙灑落在小道上，彩色的光柱不動聲色地旋轉着。

一路上人不少，多是成熟裝束的校友，像他倆一樣來回顧以往的青蔥歲月。

看了眼時間，沈舟渡提醒她該往體育館的方向走，校慶馬上就要開始。

越往前，來往的人越多。女學生們并排走在路上，人群中三兩結伴，或搭肩或挽手，一簇一簇。很快便将中間還隔着距離的兩人給沖散了。

“學長？”雖是條曾經無比熟悉的路，也經不住這麽多人來來往往，曲照感到恐慌不适。

沒有得到回應。

她環顧四周，咽了咽口水。

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兩個女生撞在她身上，曲照腳下是高跟鞋，重心不穩，來不及反應就向一旁跌去，那兩個女生已經不見人影。

即将倒地的瞬間，一只長臂接住了她，将她帶向一個寬闊的懷抱。

驚慌失措擡眼，撞進一雙溫柔的眼睛裏。

“沒事吧？”男人将她扶正。

不想她的鞋跟卡在了青石板的排水口裏。

“別動。”

冷冽的男聲自背後傳來。

曲照這才發現，除了面前這個救她一命的男人外，背後還有一個神色嚴肅，看起來高深莫測的男人。兩人似乎是一起的。

她看着他在她身側蹲下身，鐵灰色的西裝和她身上的白色風衣形成強烈的顏色對比。他的身體将她的腿籠出一片陰影，微涼的手掌握住她的腳腕，連帶高跟鞋一起，用力拔了出來。

曲照連忙站穩，一臉不好意思:“謝謝……”

嚴肅的男人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倒是扶她的男人笑着跟她說了句沒事。

兩人轉身離開。

沈舟渡終于找到她。在她出神地望着那兩個漸行漸遠的挺拔背影時。

“人太多了……”他的呼吸很是急促。

曲照恍惚地“嗯”了聲，心思早已不在這上面。

沈舟渡沒有多說。她不知道，在走散的那短短的幾分鐘裏，他經歷了多漫長可怕的驚慌和無措。

等趕到時，偌大的體育館坐滿了祁大校友，沈舟渡拉着曲照找位子坐下。

120周年校慶，自然有不少重磅嘉賓現身，主持人口若懸河地介紹着——

國家級領導人們，外國的公主、總理，來自幾十個國家和地區的幾百所國際著名大學的校長，參加“雙一流”建設國際研讨會的一百多所國內大學校長，不同年代的各屆傑出校友……

幾代祁大人共同站上舞臺。

曲照不經意地一瞥，發現方才幫她的那兩個男人赫然在列。

她幾乎是下意識從椅子上直起腰，仔細又看了一遍。

聽介紹，扶她的男人叫陳嘉峪，祁大11屆畢業生。而幫她将鞋跟從排水口裏拔出來的男人叫霍觐渠。兩人是金融系的同學，共同創建了現在正如日中天的中裕集團。

陳嘉峪的唇角自始至終挂着笑意，看起來溫文爾雅，在臺上有條不紊地說:“感謝我的老師們，是他們的諄諄教誨使我能夠有今天。也是在這裏，我度過了幾年美好的時光。現在我無論在哪兒，都為母校感到自豪。百年學府，盛世華章，願祁大永創輝煌！”

到了霍觐渠，他是真的不茍言笑，自如道:“我愛祁大，生日快樂。”說完眼角倒是叫人意外地稍稍彎起。

場下瞬間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曲照暗自腹诽，她還以為他不會笑呢。

“哇！霍觐渠真是長了一張位高權重的臉！是我喜歡的類型！”前排的座位忽然響起尖銳的女聲。

随即有人接話:“可是我覺得陳嘉峪看起來好溫柔啊！我喜歡他！”

曲照定神一看，這不是剛才撞了她逃逸的那兩個女孩子嗎？！

就在她心中忿忿之時，主持人在臺上高聲道:“據悉二位不久前才全額出資給祁大捐建了幾棟樓——”她笑着将聲音拉長。

臺下無疑再次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就在此時，曲照無意間瞥見臺前出現了一個熟悉的颀長身影！

“傅宗羨！”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到身旁的人大叫了一聲。

三個看起來還是高中生模樣的女生手舞足蹈。

“今天真是來對了！不枉我死乞白賴求我媽一場！”

曲照不動聲色地将手從椅子扶手上往回挪了挪。

她怎麽沒想到！傅宗羨也是傑出校友啊！說到底是母校，120周年校慶，他怎麽會不來！

她終于知道那天他為什麽會答應得那麽爽快了！原來是他也要來！

其他人看到傅宗羨無一例外很吃驚，體育館內一時喧嘩起來。

有穿制服的人領着傅宗羨入座。最前排，一看就是高端人士的座位。

他遲到了。

曲照撇嘴。

想到別說是祁大，國人誰又不知道傅宗羨？曲照真是覺得人比人氣死人。

“傅宗羨和祁大，總要上一個吧？”旁邊的聲音又響起，帶着一絲羞怯。

随即，三人一同竊笑。

曲照又悄悄看了她們一眼。

瞧瞧，這是小女生說的話嗎？不害臊！她嗤之以鼻，心中暗想:別吧，怕你承受不住。

她聽傅宗羨講話，嗚哩哇啦一大堆，無非是些官方的謙言祝語。

主持人緊随其後又是一番吹捧。

她才知道，就在幾天前，傅宗羨給祁大捐贈了9.9億元人民幣。這是祁大建校以來最大的單筆捐款。

……

她終于知道，為什麽大家看到他情緒會如此高漲了。

臺下響起掌聲，經久不息。曲照聽得頭痛。剛起身，就見傅宗羨遞了話筒走下臺來。

她第一反應竟然是躲！

左顧右盼不知該往哪兒走，弄得沈舟渡也有些慌亂:“怎麽了？要去哪兒？”

果不其然，傅宗羨徑直朝他們的方向走來了。

就在她像只螃蟹一樣，好不容易移到最外邊的座椅前時，傅宗羨站在了她的面前。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他的表情，就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給帶走了。

臨走前她聽到高中生在哀嚎。

一個調笑說:“我看你還是努把力上祁大吧，傅宗羨估計是上不着了。”

她不用想也能猜到她們的表情。

幻想落空，八成是看傻了。

回去又被傅宗羨折騰了一宿，這是曲照意料之中的事。

帶着情緒，他的每個動作都很重。

他的發洩方式總是這麽原始、直接，帶着獸欲。讓曲照不由得想起《動物世界》裏的雄獅子。

她被他弄得苦不堪言，想到那句“承受不住”，她覺得說的是她自己才對……

她都不知道她到底又是哪裏惹到了閻王！不是他親口同意她去的嗎？這又在發什麽瘋！她真是越來越搞不懂他了。

她都不記得他是什麽時候放過她的，再醒來時，窗外的陽光都明晃晃，身側早已不見人影。

洗了個澡，下樓。她只覺得腰酸背痛，腿都有些站不住。

忽而，目光所及之處，傅宗羨竟然坐在桌前，一身運動服，正在活動脖子，顯然剛運動完回來。

曲照條件反射轉身。剛要挪動腳，就聽見那邊傳來被拉長的聲音:“去哪兒啊？”

曲照認命地回過頭，讪讪一笑，慢吞吞地朝他踱去:“你沒去公司嗎？”

“今天休假。”漫不經心，仍在活動他的脖子。

桌上的手機在這時響起，曲照睨了眼，是于堯。傅宗羨抽出只手一滑一點，繼續轉動脖子。

于堯的聲音從那頭傳來:“傅董，快看微博熱搜。”

居然用的是“快看”。于堯向來沉着冷靜，永遠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什麽事情能讓他如此着急？曲照思索着。

見傅宗羨拿起手機在屏幕上點了幾下，沒一會兒，突然擡眼看向她，像是在思考什麽，眸光深沉。曲照霎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快速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也點進了微博熱搜，熱搜第一的後面标着一個橙紅色的“沸”字，标題是——“傅宗羨與神秘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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