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洗澡

這晚,兩人都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一早,蔣彧拎着他那串空瓶就要跑,卻被齊弩良抓住了胳膊:“今天你別亂跑,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裏?”

“你知道在哪兒通燃氣嗎?”

齊弩良昨天打掃廚房時就檢查了,裏邊空空如也。竈臺、鐵鍋鐵盆的估計都被蔣彧當廢品給賣掉了,就剩幾個碗。沒火燒飯可不行,況且天這麽冷,洗澡洗臉還得要熱水。

一塊兒吃了個早飯,蔣彧熟門熟路把他帶去繳納燃氣費的地方。

到地方一問才知道,兩年前這片做管道改造,蔣彧家沒做,所以通不了燃氣。如果現在要通,那得叫燃氣公司的人過來先把管道鋪好才行,這得花好幾千塊。

蔣彧看齊弩良聽着這筆花費有些為難,便拉了拉他的袖子,把他帶去一個賣煤氣罐的地方:“我家以前燒這個。”

幾十一罐的煤氣倒是比較符合他們現在的情況。

齊弩良買了一罐氣。這地方還有不少舊燃氣竈,他順便挑了個二手的。為了省下氣站幾元錢的運送費,齊弩良自個把氣罐給抗走了。蔣彧跟在他身後,抱着那個鋼皮的燃氣竈。

回到家,接好氣和竈,成功點燃的那一瞬,兩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一大一下,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溫暖的火苗。

齊弩良關了火:“走,再去買口鍋。”

去買鍋的路上,蔣彧突然沒頭沒腦地說:“我家那個竈,賣的時候他只給我二十塊,和你今天買的這個一樣,他卻要你一百塊。”

“他們要賺錢。”

“早知道就不賣了。”

聽出這話裏有點自責的味道,齊弩良便把人強硬地抓過來,揉了兩把他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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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彧縮着脖子,有些莫名其妙。不過那點自責被男人一揉,倒是煙消雲散了。

置辦了鍋碗瓢盆,又買了一只電飯鍋,兩人拎了滿手的東西回家,時間已經到了中午。中午這頓來不及開火,又被蔣彧領着去吃了碗牛肉面。

下午齊弩良領蔣彧去理發。

剪頭師傅把他油膩板結的頭發裏邊翻出來給齊弩良看:“這白色的小點,全是跳蚤卵,剃光頭吧。”

蔣彧坐在椅子上,狠低着頭,雙手抓着褲腿兒,從耳根紅到了脖子。

“看,看,還有活的。”師傅戴着老花鏡,把小蟲一把撚住,再拿指甲一掐,“嘎嘣”一聲,“這頭發剪下來,都要噴藥,還是全剃了的好。”

“剃嗎?”齊弩良埋着頭問蔣彧,“我給你買個帽子,等開春頭發就長起來了。”

蔣彧緊抿嘴唇,更用力地抓着褲腿,搖了搖頭。

“他不想剃,算了,你給他剪短些就是。”

蔣彧被按在水槽前洗頭,洗了一遍又一遍,三遍後,才搓出了白色的泡沫。師傅都開玩笑說理這個頭,他虧大了。

理了發,師傅又給出主意怎麽殺他頭上那些蟲卵。要用殺蟲藥拍頭皮上,用塑料袋捂着,反複好幾次,持續一個月,等頭上的蟲卵全孵化了才行。

看得出,蔣彧對自己頭上生跳蚤這件事很難堪。齊弩良沒有多說什麽,但轉出理發店第一時間就去藥店買了跳蚤藥。

跟着去到服裝店,裏裏外外給蔣彧買了兩身換洗的衣衫鞋襪。再回家時,兩人各自拎了兩大包。

齊弩良一回家便像理發師傅說的那樣,給蔣彧的腦袋拌上藥粉,拿塑料袋捂起來。再把藥粉撒在屋子各個角落,特別是蔣彧那張床的床板和衣櫃裏。

竈臺上的水壺開了,新水壺拉起長笛一樣的聲音,嗚嗚作響。

齊弩良沖了一大桶熱水,讓蔣彧脫了衣服去桶裏泡着。

男孩瘦骨嶙峋的胸前黑花一片,髒得呈現一種不太均勻的灰色。他将腳尖伸進水裏試了試,有些燙,但齊弩良強硬地把他按了下去,一些水花漫了出來。

蔣彧蹲在桶裏,再也無法行動,手指抓着桶沿,把下巴擱在手背上,一雙海獺似的眼珠,溜溜地跟着齊弩良的身影移來移去。

廁所的門關上了,屋子裏漸漸充滿了水霧,那扇小小的髒玻璃變得更模糊不清。

泡了一陣,齊弩良再進來,拿着搓澡巾。

男孩那點羞恥心又冒了出來,對他伸出手:“我自己洗。”

齊弩良強硬地按着他的脖子,開始給他搓背。泡發的髒東西很容易搓下來,泥條雪花一樣簌簌落進水桶裏,把裏邊的水也染成灰色。

以往冬天,媽媽也會隔三差五給他搓澡,怕他涼着,也是用個大盆裝一盆熱水,讓他水裏坐着,一邊搓,一邊和他說話。母親的話語溫柔,手上的力度也很溫柔,每次搓洗得舒服了,他都昏昏欲睡。

然而男人只是沉默而賣力地搓着,粗粝的搓澡巾落在他背上,像是鞭子。

而蔣彧也狠皺眉頭,咬着牙,沉默地忍受,直到他原本灰撲撲的皮膚被搓成粉紅。

一壺又一壺燒開的水拎進來,兌上涼水,沖刷到他身上。窗玻璃結了一層厚實的水霧。蔣彧在霧氣朦胧中盯着一個點,想起附近村裏過年殺豬的情景。

死掉的大肥豬架在臺子上,一壺一壺往豬身上淋開水。霧氣缭繞,豬身上的臭氣也被燙開,跟着再用刨子把身上的毛和髒東西都刨幹淨,露出白花花的豬肉。

村民這麽費勁要把一頭豬打理幹淨,是因為他們都想着要吃它的肉。而這個男人為什麽要做這些事?

齊弩良對他好,蔣彧是知道的。對此,他也沒什麽感激之心,有的只是茫然。這個男人為什麽要做這些事?他到底想做什麽?蔣彧不明白。

但也只是不明白而已,他還沒到會深想的年紀,也沒有拒絕別人對他好的能力。

入冬幾個月來,他第一次這麽幹淨。好像污垢足足洗掉幾斤,整個人都輕快了,又換上了舒适溫暖的新衣,好像重新成了有媽的孩子。

只有生着凍瘡、平日都沒甚知覺的手腳,被熱水這麽狠狠一泡,又痛又癢。

齊弩良拿來凍瘡膏,給他敷上一層。在替他抹臉上的凍瘡時,蔣彧仰起下巴,從男人漆黑的、玻璃珠一樣的瞳孔裏,看見了自己的臉。小小的、白白的一張,有些陌生,像随手撕掉的一張白紙。

抹完藥,齊弩良讓他晾着,忍着癢別去撓,說完自己便也燒了一壺水,拎進衛生間洗澡去了。

等他擦着頭發出來,看見蔣彧大喇喇地躺在沙發上,晾着手腳,像是睡着了。冬日下午的太陽從窗戶照進來,剛好罩着小孩的臉和頭發,濕漉漉的發絲已經半幹。

他找到蔣彧也有些天了,只從這看似熟睡的臉上,齊弩良才終于看到了一點孩童無憂無慮的天真模樣,十分安然恬靜,沒有了平日臉上小獸一樣的緊張和躲閃,也少了兩分因少與人平等交往的木讷呆癡。

這麽看起來,蔣彧是個十分漂亮的小孩。看在齊弩良眼裏,他完全繼承了姚慧蘭外貌上所有的優點,并把那些優秀的地方變成了自己的,并不因為漂亮而顯女氣。

他走過去碰了碰蔣彧的胳膊:“等頭發幹了再睡,小心感冒。”

蔣彧猛地睜開眼,緊張和木讷又回到了他臉上。他怔怔地看了齊弩良好幾秒,才移開目光:“我不困。”

“不困我們一起去菜市場買點吃的。”

一聽吃的,蔣彧翻身坐起來,就把腳往新買的運動鞋裏塞。

齊弩良從還沒來得及收拾的衣服袋子裏摸出幾雙襪子,扯了一雙給蔣彧:“先穿襪子。”

四五點鐘,正是買菜做飯的點,菜市場人滿為患。小販們吆喝叫賣,居民們讨價還價,吵鬧異常。

齊弩良是個不會講價的角色,蔣彧更是個鋸嘴葫蘆。但他們很快找到了方法,跟在一些大媽大姐身後,等別人伶牙俐齒砍完了價,他們再頂上,要求小販以同樣的價格賣給他們。

路過肉鋪攤子的時候,齊弩良二話沒說就買了一塊好肉。

十來歲的小孩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剛給蔣彧洗澡,那一身皮包着的骨頭像是膈應在他胸口,讓他着實有些難受。

接下來是去糧食店,買米買面。見蔣彧總去那家牛肉面,心想他可能喜歡吃面條,又買了好幾把挂面。等待店主裝貨時,齊弩良發現外面那糖葫蘆叫賣聲一起,小孩就扭頭朝外邊看一眼。

反複幾次後,齊弩良不由得好笑,将就店主找給他的零錢遞給蔣彧。

蔣彧仰着頭,又是那種木讷的眼神,像是不知道他在幹什麽。

“去買串糖葫蘆吧。”

蔣彧還是讷讷地望着他。

“也給我買一串。”

作者有話說:

今天是幹淨小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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