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過年
感冒加上累積的疲憊,齊弩良年三十那天睡到天光大亮。
他猛一醒來,竟沒有在床上看到蔣彧。正尋思這孩子這麽早去哪兒了,一動身子,才發現小孩連頭帶身都在被子裏,臉貼着他的胸膛,一條腿橫搭在他腿上,全然沒有了昨晚恨不得分個楚河漢界的別扭。
到底是個小屁崽子,裝得再怎麽深沉懂事,也終究蓋不住他還是個小孩的本質。
這麽想着,齊弩良把自己露在外邊那只冰涼的手,輕輕縮進被子裏,撩起蔣彧的衣邊,把手按在他潮熱的後背上。
“啊……”
被子裏爆發出一聲大叫,棉被掀開,蔣彧彈似的坐了起來,亂糟糟的頭發貼在額頭,臉上全是懵懂的驚吓。
齊弩良哈哈大笑起來。
等小孩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驚吓變成氣憤,氣呼呼鼓起臉,把被子一裹,背對齊弩良,躺到了離他最遠的床邊。
齊弩良戳他的肩頭:“被子給我一點。”
蔣彧不理。
齊弩良便強硬地把被子往他自個身上扯:“我感冒還沒好……”
蔣彧拉扯不過,被子一扔,起床了。
齊弩良揪着被角,看着那飛快穿衣服的背影,心想,糟了,搞砸了。他本來只是想開個玩笑叫蔣彧起床來着,沒想這小孩這麽不經逗。
他也只好起床。煮了兩碗面條,翻箱倒櫃找到最後兩顆雞蛋,讨好地全卧在了蔣彧碗裏。
孩子端碗就大吃起來,齊弩良以為他氣消了,又主動搭話:“以往你們怎麽過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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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早上是吃餃子還是湯圓?”
“……”
得,氣性還挺大。
吃過早飯洗了碗,齊弩良坐在沙發上抽煙,看蔣彧抓了個編織口袋又要出去,趕緊眼疾手快把人給抓住了:“大過年的,就不要去撿垃圾了吧。”
蔣彧扭了兩下:“那做什麽?”
要知道過年才是撿飲料瓶的好時機,特別是等晚上放過煙花,到處都是廢紙盒。
“跟我出去買點年貨。”齊弩良從兜裏掏出一個紅包揚了揚。飯館老板發的,裏邊是兩張嶄新的百元鈔票。買別的不夠,買點好菜做一頓豐盛的年夜飯夠了,“把你的口袋也帶上。”
市場比平時還熱鬧,簡直是人擠人。兩人跟着人群,好不容易擠了進去,也正好随着人群在每一個攤位停留。
從豬肉鋪子買了肉和排骨,從雞肉鋪子買了雞腿,從水産鋪子買了條大鯉魚……光是肉和菜就裝了一大包,被齊弩良搭在肩上。
逛到市場南邊,這片全是零嘴攤子。花生瓜子糖果都是過年必備的年貨。路過那個蛋糕房時,新鮮出爐的蛋糕的味道兒實在太香太甜了,齊弩良毫不懷疑他已經聽見了蔣彧吞口水的聲音。顧不上保質期短,齊弩良還是買了一大包,他相信蔣彧會在保質期內把它吃完。
又逛到市場西邊,這片全是賣衣服的,都是大人帶着小孩,新年給孩子們換新衣。
兩百塊錢已經花得差不多了,齊弩良瞥了一眼蔣彧,還好,小孩專心致志咬着手裏的蛋糕,沒一會兒已經吃了好幾個。
明年吧,明年也一定讓蔣彧像其他孩子那樣穿上新衣。
“少吃點,一會兒中午吃不下飯。”
蔣彧擡起頭,茫然地看着男人,好像根本聽不懂“吃不下飯”是什麽意思。
“……我是說你省着點吃,照你這吃法,不到下午就沒了。”
蔣彧這才不好意思垂下眼皮,手裏那個吃完,舔舔手指,沒再繼續往袋子裏伸手。
年貨終于采買完,在市場出口處是一家賣香燭紙錢和煙花爆竹的商店。這是一年中生意最好的幾天之一,鞭炮和煙花已經綿延到了街面上。每一個從市場出來的人,都在這塊買上一把香和燭,年輕人和小孩更喜歡買一些煙花火炮。
齊弩良也買了香燭,還剩了點錢,讓蔣彧去挑一把煙花。
孩子只搖頭。
“怎麽,你怕啊?好歹也是個小子,膽子這麽點?”
蔣彧又搖頭,老氣橫秋地說:“這有什麽意思,看別人放也一樣,還不花錢。”
“……”齊弩良着實無語,又想不出反駁的話,幹脆轉頭直接讓老板給他拿了兩把。
結完賬,剛剛好把餐館老板的紅包花完,兩人拎着大包小包的“戰利品”走出店外,正好碰到榮八妹領着她女兒也來買煙花。
住同一個小區,難免碰上,加上最開始是榮八妹給他帶了路,齊弩良也會主動打聲招呼、發根煙什麽的,算是熟人。
見着人,榮八妹先招呼:“都買好了?”
齊弩良點頭:“買好了。”見對方兩手空空,“你們才來?”
“是啊,市場人太多了,擠不進,過會兒人少些再去。”
齊弩良把旁邊的蔣彧招呼上來,指着他手裏的零食袋子,又指指旁邊的榮小蝶:“給妹妹拿個蛋糕。”
蔣彧沒什麽表情,也沒有拒絕,解開了裝吃食的袋子,敞給這一直讨厭他的小孩。
見小姑娘只緊緊抓着她媽媽的衣服,齊弩良給榮小蝶拿了兩個蛋糕,又用花生瓜子糖把小女孩所有兜塞滿。榮八妹給齊弩良發煙,讓女兒道謝。小女孩怯怯地說了聲“謝謝叔叔”,幾人才分道揚镳。
回去的路上蔣彧有些沉默,齊弩良以為是讓小姑娘分走了他的吃食,他不高興,撞了撞小孩的後背:“別悶着,吃完我們又去買嘛。”
“以後別買了,也不頂餓。”
“……我說你小子,成天跟個飯桶一樣,別只知道幹飯行不?”
齊弩良當然知道蔣彧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煙花啊、零食啊,對于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人來說,都是“奢侈品”。但現在他不是流浪兒了,他應該像一個普通小孩那樣,喜歡零食,喜歡玩,而不是分分角角的錢都存着,一天到晚只知道撿垃圾。
他不知道該怎麽跟蔣彧說,歸根到底還是他錢少了,如果他很能掙錢,壓根不用在乎這些花銷,小孩可能才會覺得花錢買小吃和玩的是正常的。
“你不要和榮八妹太好了。”
快要到家時,蔣彧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
齊弩良有些摸不着頭腦,下意識就道:“我什麽時候和她太好了?”
對他的反問,蔣彧并不理睬。
“不是,你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
齊弩良有些時候覺得蔣彧很像以前同監那個老頭。在裏頭呆得久了,老頭什麽門道兒都知道,但就是說話不說全乎,留下半截兒給你猜,煩死人。
“我聽說她對你挺好的,給你買新衣服穿,你怎麽還說這種話?”齊弩良突然想到什麽,捏住蔣彧的胳膊,“她是不是對你做過什麽壞事兒?”
“沒有,她沒對我做過壞事兒。”
“那你為什麽這麽說?”
蔣彧又不說話了。
“……”
得,不問了。再問下去,齊弩良可能會先把自個兒給氣死。
回到家裏,便把在市場裏買的菜都拿出來,開始料理。
平時都省着放油的,今天也倒了半鍋,炸排骨、炸雞腿、炸魚……食材一下鍋,很快就滿屋飄香。不愧是在餐館裏呆了一段時間,耳濡目染,看也看了個七七八八,至少自家烹饪沒什麽問題了。
蔣彧循着香味兒守在竈臺邊,看似在幫齊弩良摘菜打下手,實際那雙眼睛已經粘在了剛炸好的雞腿上。
齊弩良實在受不了那目光,從盤子裏拿了個雞腿給他:“拿去吃。”
蔣彧咽着唾沫:“你不是還沒做好?”
“已經可以吃了,腌好才炸的,有味兒。”
蔣彧好似十分鄭重地接過來,并沒有急着往嘴裏塞。等他出去,齊弩良從廚房門口朝外頭看了一眼。這個角度看不到客廳的全貌,但能夠看到沙發的一角。那裏有男孩的兩條腿兒,一前一後交錯着搖搖晃晃,吃到了好吃的,十分快樂惬意的模樣。
齊弩良忍不住笑。
他還從沒想過要養孩子,也從來不喜歡小孩。如果這不是姚慧蘭的兒子,他可能連多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然而和蔣彧相處的這些日子,他卻時常覺得這小子挺可愛的,不光是外貌,還有性格。除了懂事和可愛,小孩似乎天生有一種能力,能夠将人心裏的某些空洞給填滿、某些悲憤給撫平。
齊弩良說不清那到底是什麽,但他清楚地知道,這短短幾個月裏,他和剛出獄時相比,心态上的變化。他沒有那麽孤單,也不再是孑然一身,他有了要做的事,人生也因此有了點意義。
總而言之,就算蔣彧不是姚慧蘭的兒子,這麽一個小崽子,齊弩良也願意養着他。只是可能不會非要送他去學校,他愛撿垃圾就随他撿去。
齊師傅忙活了一下午,才把年夜飯做好。只不過端上桌時,那一盤子雞腿兒已經一個不剩了。而那個吃掉所有雞腿兒的“罪魁禍首”還舔着油膩膩的嘴巴,把目光鎖定在了那盤紅燒排骨和糖醋鯉魚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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