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打人

中午剛忙完,齊弩良正收拾後廚,老板掀開門簾叫他:“小齊,電話。”

齊弩良走到前面櫃臺,接起電話夾在肩頭,忙活一上午,正好騰出手抽根煙。

還沒等他點上,對方劈頭就問:“你是蔣彧家長?”

“是。”

“我是他班主任,你現在立馬來學校一趟。”

齊弩良把抽出來的煙塞進煙盒,換了只手握住話筒:“是蔣彧怎麽了嗎?”

“他打了人,你現在就快點過來。”

“他怎麽會打人……”

不等他說完,對面已經挂了電話。

齊弩良捏着電話愣了愣,轉頭對餐館老板說:“我下午請半天假。”

不等老板發話,程禿子從後廚伸出頭問:“你走了,我們晚上怎麽忙得過來?”

齊弩良只顧摘圍裙:“蔣彧班主任讓我去一趟,說是那小子打了人。我晚上盡量趕回來。”

一聽這話,大家七嘴八舌聊開了。

“蔣彧怎麽會打人?他那麽乖的。”

“男孩子嘛,誰還不打個架。”

“小齊,你快去,晚上把孩子領這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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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弩良借了墩子小丁的摩托車,一路奔向日化小學。

他也納悶。別的不敢說,他的确很了解什麽樣的人會主動挑事兒打架欺負別人。他念書時就常跟學校裏的小流氓打交道,在“裏邊”那些年見識得更多。

蔣彧不是那樣的孩子,一定不會是他先動手的,說不定是他被別人打了,之前就見過這片的小孩欺負他一個。一想到這,齊弩良狠狠咬了咬槽牙,加大了油門。

他氣喘籲籲、一身熱汗闖進辦公室裏,便看到泾渭分明的兩隊人。

蔣彧一個站在左邊,低頭一言不發。另外三個小子站在右邊,各自臉上都挂了彩,還挂着淚痕和鼻涕痂。班主任一臉陰沉坐在中間,手裏的教鞭正指着蔣彧,責罵聲剛被推門進來的齊弩良給打斷。

女班主任擰着細細的紋眉,目光轉向男人:“你是?”

“我是蔣彧的家長。”

班主任有些狐疑,大概沒想到蔣彧家裏來的是這麽一個小年輕。她倒是知道蔣彧是個孤兒。

齊弩良說着已經站到了蔣彧身邊,摟着他的肩膀,彎腰問他:“到底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班主任鼻孔裏哼氣,“蔣彧中午在食堂搶同學的午飯吃,完了還動手打人,你看看那幾個同學都被他打成什麽樣了?”

齊弩良瞅了一眼對面三個小孩的倒黴樣,心裏想得卻是,真看不出來蔣彧還有這能耐。雖說個子高些,但人是瘦長條,一對三還能打個贏仗,不容易。

想是這麽想,他把臉上的表情收起來,嚴肅道:“是你先動手打同學的?”

蔣彧還是低着頭,默默地,什麽也不說。

見家長還質疑她,班主任更氣道:“不是他還有誰?這事兒他承不承認都一樣,午休在教室,全班同學都看見了,就是他先動手打的人。”班主任神色具厲地,“小孩打架我們都見過,沒見過蔣彧這麽狠的,不把人打出個好歹硬是不罷休,好幾個女同學都吓哭了。”

蔣彧也不争辯,班主任那邊說得信誓旦旦,齊弩良臉上也難堪起來。

跟着辦公室門又被推開,其他小孩的家長們也來了。

一見自家孩子這副凄慘樣,家長立馬大吵大鬧起來。有的甚至撲過來,就要給蔣彧幾耳光。

齊弩良只是把孩子擋在身後,伸手攔着,任憑他人撕扯辱罵。

女班主任拉不開架,其他老師也來幫忙,最後拉扯吵鬧,把校長都給驚動過來了。

在老校長跟前,大家或多或少有所收斂。校長居中調停,齊弩良承認賠償醫藥費。只是讓蔣彧給同學道歉時,他仍然那副樣子,低着頭,不說話,也沒有表情,整就一個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

沒辦法,齊弩良只好代他向幾位家長道歉:“實在是很對不起,醫藥費我們會賠,孩子我也會帶回去好好管,保證以後再也不發生這種事。”

“是得好好管,現在不管,以後有警察替你管。”

“沒爹管沒娘教可不就是這副德行。”

聽到這話,齊弩良咬着牙,額頭冒起青筋,要不是在學校,他保準兩巴掌就讓這倆老娘們閉嘴。

“錯我們認了,你們也不要把話說得太過分……”

“行了。”校長打斷他們,“都先把孩子都領回去吧。校醫都瞧過了,沒什麽大事。要不放心,再帶去醫院看看也行。”随後指使齊弩良,“你也先把蔣彧帶回去。打人不對,醫藥費和處罰的事,你等學校這邊的通知。”

他早想走了,聽到校長發話,拉起蔣彧胳膊轉身就走。

既然老校長說了學校會處理,那應該就會公正地處理。信不過其他人,他還信得過校長。當初讓蔣彧入學,也是這位校長點頭,才讓把他的學籍轉了過來。校長是個好人。

出了教學樓,正是下午上課時間,身後教學樓裏書聲琅琅,偌大的操場一個人影沒有,水泥地面被太陽炙得滾燙。齊弩良撩起T恤擦臉上的汗,見蔣彧額頭也是汗,擦完自己就去給他擦,但被小孩扭臉躲開。

齊弩良啧了一聲,幾個兜裏翻找一陣,從屁兜摸出半包坐扁的紙巾給他,包裝袋上還印着“壹口香”。

“擦擦臉。”

蔣彧接過了紙巾捏在手心裏,沒有擦汗。

“我送你回家?”

孩子不答話。

“那你跟我去餐館?”

他仍是閉口不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路過學校食堂,齊弩良想起剛班主任說蔣彧搶同學飯吃。

以他對蔣彧的了解,這孩子在外邊流浪這麽久,從沒聽說他偷東西和乞讨,也十足是個心高氣傲的角色,他怎麽會去搶同學飯吃?可齊弩良也知道,這孩子流浪那兩年是餓怕了,對食物的執念超過了一切。難道是飯票提前吃完了,又沒和自己講,餓得失了智?

齊弩良走進食堂,兜裏只有臨時揣的幾十塊零錢,他全掏出來一股腦遞進賣飯票的窗口。

這時蔣彧才開口說了今天第一句話:“飯票我還有。”

裏邊點好的飯票和菜票已經遞了出來,這回是用皮筋捆好的兩摞。齊弩良轉手遞給他:“反正順道兒,這又不會過期,你收好就行了。”

出了食堂,齊弩良又說:“該吃就吃,別省着,你現在正是長個的時候,飯要吃飽,小心長不高。”

說到長個,從他第一次在樓道截住蔣彧,都過了大半年了。齊弩良仔細地瞅他,好像是長高了些,只是還是個瘦長條。頓頓在家吃得都不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長上點肉。

他貼近蔣彧站着,把手按在孩子頭頂,在自個胸前比劃,估計着他的身高。

“你不罵我嗎?”蔣彧額頭頂在他胸前,突然悶悶問道。

“罵你什麽……罵你打人?”齊弩良突然笑起來,擱在他頭頂的手順勢揉了兩把,“你小子比我聰明多了,你那麽做肯定有你的理由,我才懶得罵你。

“不過我之前還真是小瞧了你,一打三,挺能耐啊。”

他以前以為蔣彧是個小慫包,被人欺負了也只會哭哭啼啼,還為此憂心過。他又不能護着他一輩子,要是在外被人欺負了怎麽辦?現在倒是寬了心,這小子會用拳頭揍人,至少不怕被人欺負,挺好的。

齊弩良打算再誇他幾句來着,一低頭,吓了一跳。

只見蔣彧的眼淚斷了線一樣,滴答滴答落在路面上,跟着就抽噎着狠吸鼻涕的聲音。

這下齊弩良可慌了神,趕緊擡起小孩的臉,只看見一雙淚眼花花的紅眼睛,別提多可憐了。他最受不了的就是這個,手忙腳亂從蔣彧手裏把紙巾拿出來給他擦眼淚。

“這是咋啦?也挨了打?哪兒痛嗎?”

這眼淚越擦越多,孩子已經咧開嘴角,站在學校的主幹道上,嗚嗚地哭了起來。雖然來往的人少,每個經過的人都側目地看他們幾眼。

“……到底怎麽了,你說啊,別光顧着哭……是不是哪兒被打壞了……”

齊弩良急得直抓後腦勺,這可怎麽辦,他一點哄人的經驗都沒有。

不管怎地,先把人從學校弄走吧。但蔣彧只顧站在路邊哭,哭得齊弩良心裏又難受又焦躁。他只好蹲下,分開孩子兩條胳膊,讓他摟着自己脖子,然後托着他屁股,把人給抱了起來。

這小子看着瘦條條的,沒想到還挺沉。

齊弩良抱着他,蔣彧就埋在他肩上哭,眼淚不一會兒就濕透了那片薄薄的棉T恤。

也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開始哭,齊弩良也只能沒頭沒腦地安慰:“不就是打了人,這有什麽的。我以前念書也打過人,還被老師罰站、打手心、當着全校念檢讨書,沒什麽大不了的……

“別人都是挨打了哭,你這都打贏了還哭什麽?

“好了好了,小祖宗,你別哭了,到城裏給你買冰激淩吃好不好?”

……

齊弩良打算把蔣彧放在摩托車後座,但孩子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他只好讓蔣彧坐在油箱上,跟樹袋熊一樣,騎上摩托。

“坐前面你可千萬別亂動。”

車子發動,箭一樣竄出去,還好挂在脖子上的人規規矩矩地坐着。

三十多度的熱風将兩人臉上的汗水拂幹,再灌進衣服裏,衣服鼓起,他倆像兩只在公路上迅速飛走的氣球。

坐上摩托沒一會兒蔣彧的哭聲漸止。在進洪城的路口,齊弩良突然倒了個彎,朝着那條被太陽炙烤的公路一直往前開,心想散散心,孩子心情能好點。

他試圖找點話轉移蔣彧的注意力,便問他:“你知道這條公路去哪裏不?”

等了一陣,蔣彧才終于悶悶說道:“我沒有搶同學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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