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哥哥
齊弩良聽蔣彧說着,額角青筋直冒,最後實在忍無可忍,把咬得全是牙印的煙頭扔到地上,狠狠碾滅。
“走,再找你們班主任去。說你打人不對,那些小崽子嘴髒罵人就對?”齊弩良氣沖沖快步朝摩托車走,“快來啊,去把實情跟你們班主任說清楚,該那幾個小混蛋給你道歉。”
蔣彧卻搖頭:“沒用的。”
“你都不說,怎麽知道沒用?”
蔣彧還是那副樣子,垂着眼皮,一副喪氣又洞悉世事的模樣。
“她知道他們先罵我,但不會管的。”班上有的是給班主任打小報告的,任何一個同學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她的眼睛,她又怎麽會因為誤會而冤枉了一個學生,“她不喜歡我。”
“你怎麽知道老師不喜歡你?哪有老師不喜歡成績好的學生?”
在齊弩良懷疑的目光裏,蔣彧幽幽說道:“半期考試前,她組織全班同學課後補習,只有我沒有參加,這讓她很不高興。”
齊弩良擰着眉毛:“你不參加補習考試還拿滿分,她有什麽可不高興的?”
蔣彧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他已經發現齊弩良這人慣于直來直去,對人心裏的很多彎彎道道,他弄不太明白。
他們班主任教數學,那段時間天天含沙射影說有的同學自以為是,覺得自己學得很好了,等考試才知道是騾子是馬。
蔣彧知道那個自以為是學得很好的學生指的就是他,也知道班主任将半期的題目漏給了參加補習的同學,所以他們班好幾個滿分。他沒被漏過題,卻也拿了滿分,這分明就是打了班主任的臉。才考試完那段時間,她天天課上暗示蔣彧這成績是抄襲來的。
但蔣彧同樣對此很無所謂,他知道是自己沒有抄襲,而齊弩良也相信他,那就夠了。
“反正不要去找她了,沒什麽用。”
齊弩良還打算說點什麽,但想到在學校每天要面對老師的是蔣彧,他覺得不要去找,那就不去找吧。
老師可以不去找,但這幾個罵人的小崽子,他一定得去找他們家長好生說道說道。另外,挨打是這些小混蛋自找的,醫藥費他會賠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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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時間不早了,齊弩良打算回店裏,也讓蔣彧和他一塊兒。
他跨上摩托,用兩腿支撐起來,并拍拍後座。蔣彧扶着他的肩膀,跨腿坐上去。
“我要開了,你抓緊。”
蔣彧應聲抓着齊弩良的腰,胸膛貼在他後背。
車子發動,蔣彧把胳膊收緊了點。他想起剛才自己挂在他胸前涕淚橫流的模樣,後知後覺有些懊惱和難為情。已經忍了一下午,那時不知道怎麽就忍不住,這種委屈對他來說明明不算什麽的。
在齊弩良面前大哭已經是第二次了,這種丢臉的事,他發誓不要再有第三次。
但想起齊弩良把他抱起來哄的樣子,又羞得臉頰發燙,同時還為着自己此時的羞赧有了第二層羞愧。像男人說的,他又不是女生,幹嘛要這麽忸怩。話是這麽說,他一個人也自顧自難為情地把臉埋在男人後背中間。
“對了,你說補習的事情,之前為什麽沒有和我說?”齊弩良說話的聲音從胸腔傳進蔣彧的耳朵裏,聽起來嗡嗡嗡的。
“我不補課,沒必要。”家裏經濟已經夠緊張了,沒必要花這額外的錢。
“就這麽自信?”
“嗯,都是書上的,上課聽講就夠了。”
“不愧是你媽媽的兒子,和你媽媽當年一樣聰明。”
齊弩良記得姚慧蘭唯一對他發火那幾次,要麽是因為看了他的成績單,要麽是跟他講作業永遠也講不通。從那時齊弩良就确定了,他是一點沒有念書的天分。
看着迅速暗下的天色,齊弩良有些着急:“我得快點回餐館裏,要加速了,你抱緊點。”
“嗯。”蔣彧再次收緊胳膊。
剛好趕上餐館用餐晚高峰,齊弩良把摩托甩到一邊,系上圍裙就忙碌起來,蔣彧也搭手幫忙摘菜掐蔥。
夜裏九點食客漸漸散去,餐館開始做掃尾工作和準備晚飯。蔣彧也在餐館和大家一起吃,知道小孩吃得多,老板還特意讓後廚多炒了兩個菜。
吃過飯,其他人都陸續回家,齊弩良要收拾廚房,是走得最晚的。
早到了孩子平常睡覺的點,他在後廚眼看着蔣彧就坐在外邊的椅子上,雞啄米似的點着腦袋打瞌睡。
後廚只剩齊弩良一個人,老板進來,給他發了一根煙。說看他幹活兒賣力,後廚的活兒也越來越熟練,說給他漲三百元工資。從下個月開始,薪水張成一千五。讓他再好好幹,要是他能當好墩子,就給他再漲些。
齊弩良只顧悶着腦袋一直點頭。等幹完活兒,領着蔣彧上了公交車,他才把這好消息告訴了他。蔣彧實在太困了,嗯嗯兩聲,便靠在窗邊打起盹兒。
公交車搖搖晃晃到了站,齊弩良自個兒也打起了呵欠,身邊的小孩早已靠在他胳膊上睡着了。他抓着蔣彧的胳膊放到肩上,把人背了起來。
初夏的夜晚還算涼爽,涼風輕拂,月光浮動。日化廠處于城郊,周圍已經有農田水渠,一到這時節,蛙聲蟲鳴此起彼伏,響成一片。
齊弩良踩着月光,馱着背上的這點重量,內心平靜安穩。
他馱着蔣彧,也是馱着他自己人生的希望和慰藉。除了責任和贖罪,這孩子還承載着他所有美好的情感,非要更具體一點的話,蔣彧就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而自己也是這孩子唯一的依靠。這麽想着時,背上的人連帶着這份情感都變得沉甸甸的。
“哥,你放我下來吧。”背上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小聲咕哝。
齊弩良把人放下來,昏暗的路燈下都能看見他皺成一團的眉毛:“你叫我什麽?”
蔣彧的瞌睡突然醒了一大半,他喊了齊弩良“哥”,頓時臉膛發熱,有點不好意思。
這小子第一次這麽親熱地稱呼他,齊弩良原本該高興的,但竟然叫的是“哥”,這讓他的高興大打折扣,反而讓他有些別扭。
雖說不是論親排輩兒的關系,但這也太不對了。按這種叫法,那姚慧蘭不成了他的長輩?這是齊弩良萬萬不能接受的。
“不對不對,不是‘哥’,是‘舅’。”齊弩良撓撓腦門,試圖說服蔣彧,“你小時候也叫我小舅舅。”
“我不記得了。”
“……你怎麽能不記得……不是,記不記得我都不能是你哥啊,你亂喊岔輩兒了。”
小孩不置可否,快步走到了前邊。
齊弩良:“……”他知道,這是蔣彧固執己見的意思。
蔣彧不喜歡“舅舅”這個稱呼。他知道自己有個親舅舅——他媽媽的親弟。要說那個親舅舅是沒對他好過,但也沒有像他大姑那樣對他壞過。不喜歡這舅舅,主要還是因為他媽媽。
從他記事來,提起外公和舅舅,一向溫和開朗的母親就會露出一副厭惡憎恨的模樣,控訴這兩人害她一輩子。
她說她從小就要在外公的逼迫下,吃穿用度,什麽都得讓着這舅舅。好吃的得緊着這舅舅先吃,新衣服得緊着這舅舅穿,自個兒辍學也要去打工掙錢供這舅舅讀書,嫁人了也要拿出彩禮供這舅舅娶媳婦兒……要是沒有這個男人,她這輩子不知會過得多好。
蔣彧并不了解他的這位舅舅,但并不影響他和媽媽一樣讨厭他,順帶也讨厭“舅舅”這個詞兒,仿佛天底下當舅舅的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齊弩良那麽好,他一定不能是舅舅。
但他可以是哥哥。
蔣彧一直想要個哥哥。在他小時候向母親索要爸爸無果之後,他就纏着母親給他生個哥哥。母親無奈苦笑,說再生出來也會是弟弟,不會是哥哥。蔣彧就撒開母親的衣角,說他才不要弟弟。
他想要個哥哥因為看到身邊的小孩打架,誰打輸了,要是有哥哥的一準兒就會說“你等着,我讓我哥來打你”。而放出這狠話沒一會兒,哥哥就真的來替他出頭了。哪怕今天他打張小勇,那小子也哭着喊着威脅說要讓他哥來打回來。
特別是流浪那兩年,他無數次想過,要是有個哥哥就好了,周圍那些讨厭鬼就不敢再欺負他了。
當齊弩良替他出頭教訓那幫搶他錢的小流氓時,蔣彧第一次生出一種感覺,老天聽到了他的祈禱,給他送來一個哥哥。哥哥會替他出頭,為他打架,會保護他,讓他擺脫受人欺負的命運。
高大強健會打架的齊弩良,溫和耐心對他好的齊弩良,都是他心中最完美的哥哥的模樣。
蔣彧步子頓了頓,待齊弩良趕上他時,他便湊過去,抓住了齊弩良的手。
男人熱乎乎微微汗濕的手掌,手心有硌人的硬繭,這只寬大的手卷起來,把他的手也握在手心裏。
一大一小兩只手牽在一起。一高一矮兩個人,在月光下拉出長長的影子。
作者有話說:
本來是明天更新V章,但今天我上必讀了<(* ̄▽ ̄*)/,所以兩章挪到今天,明天同一時間再加更一章。感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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