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永遠在一起

從冬到夏,每個月的錢都花個精光,還沒湊出錢來再置辦一張床,所以他倆還睡一塊兒。只不過,從冬天寒冷兩人擠在一塊兒,變成了一人一頭,各睡一邊。

洗完澡有些熱,新買的電風扇轉着腦袋嗚嗚地吹。等涼快下來,齊弩良關了電扇,房間頓時安靜下來,周圍陷入靜谧,世界開始沉睡。他也閉上沉重的眼皮,今天這一天實在累得夠嗆。

半睡半醒間,一團熱乎乎的人兒突然爬過來,貼在他的背後。齊弩良做夢一般呓語:“還不睡嗎?你剛剛在車上就困得不行了。”

孩子冰涼的手搭在他肩頭,身後是小心的詢問:“哥,你會走嗎?”

“去哪裏?”

“不知道。”蔣彧頓了頓,“不想呆在這兒,就走了……”

齊弩良翻過身,閉着眼說道:“不會走,快睡吧……”

黑暗中,蔣彧大睜着雙眼,緊緊盯着眼前這個閉着眼睛的男人,掂量着他這話真實的分量。

“這裏什麽都沒有,也掙不到錢,萬一有一天你呆膩了,你會走嗎?”

不知道今天這孩子話怎麽這麽多,齊弩良的瞌睡已經漫上了眼皮,他伸直胳膊把小孩夠到自己懷裏,側身摟着他:“不是還有你,我走了你怎麽辦?不會走的,別瞎想了,快睡覺。”

蔣彧放心了些,他也摟住齊弩良的腰,把臉貼在他胸膛:“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

“嗯。”

“真的嗎?”

“真的,我跟你會一直在一起,永遠不分開。”齊弩良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困得擠出一點淚花,“睡覺吧,你還要早起上學。”

枕在男人的手臂上,蔣彧終于安下心。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認為齊弩良會留下來,沒有人會帶着一個無親無故的拖油瓶過活。他的親舅舅沒來找過他,他親大姑把他當掃把星,更別說這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一個母親的熟人。他只抱着齊弩良很快就會離開的想法,并不依賴他,也不對他投入任何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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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過完冬天,又過完春天,齊弩良不僅沒走,還在這兒費力找了工作,并把他送去學校。

這日日夜夜的相處,大半年時間,流浪狗都養熟了。

蔣彧比流浪狗要冷漠許多,也聰明許多,可畢竟還是有感情,也無法拒絕別人的好意和溫情。他不知不覺開始信任依賴齊弩良,等回頭過來時,腦子裏只有一個可怕的想法,萬一有天齊弩良抛下他走了怎麽辦?

但他今晚得到一個承諾,他們會永遠在一起的承諾。多日的惶恐和不安終于消散,他可以安心地信任和依賴他。

第二天下午齊弩良請了假,掐準蔣彧下午放學的時間,去日化小學接上他。他們先去牛肉面店吃了個晚飯,跟着就讓蔣彧帶他去那幾個亂罵人的小孩的家裏。

蔣彧悶頭走了一會兒,仰起頭看齊弩良那一臉嚴肅的樣子:“哥,算了。”

“算什麽算?稀裏糊塗被誣陷一通,總得給我個公道。”

“那些家長也不是講理的人。”

“呵,老子最能治的就是不講理的人。”齊弩良拍拍蔣彧的肩頭,示意他放心,“待會兒我去說,你站在遠處就是。”

“哥……”

“別廢話。”齊弩良有些煩躁地點了一根煙,“別喊我哥,我不是你哥。”

到了第一個小孩家裏,那父母見齊弩良氣勢洶洶,全然不是之前在學校沉默寡言的樣子,當時就有點慫。對峙清楚是怎麽一回事,那當爹的擡手就給了他兒子一耳光,當媽的還想說什麽,被她男人一眼瞪了回去。

男人轉頭對齊弩良說:“孩子我也教訓了,你還想怎樣?”

“不想怎樣。但他要是還罵人,就不要怪我家孩子再打他。”

“你……”

“蔣彧,走。”

第二個小孩父母都在外打工,家裏只有一個耳聾的爺爺。齊弩良對聾子老頭說半天,對方也沒聽明白。看這老人也管不住他家那混小子,齊弩良直接把那孩子拎到跟前,一頓恐吓,把小孩給吓哭了。在老頭的咒罵聲中,他領着蔣彧走了。

接下來就是張小勇家。蔣彧領着齊弩良去時,那家人正在吃飯。

他們家是街邊的自建樓房,女主人出來開的門。見着是這兩人,被蔣彧揍得最狠的張小勇也湊了出來。他鼻梁和嘴角都還貼着膠布,縮在他母親身後。比張小勇高出半個腦袋的張小強也出來靠在門框上,冷冷打量蔣彧。

“你們來做什麽?醫藥費拿來了麽?”

齊弩良解釋他的目的,并回答女人的問題:“所以醫藥費我們是不會賠的,你最好也管管你家兒子的嘴,小心再挨打。”

女人冷笑:“我家兒子的嘴怎麽了?我家兒子的嘴又沒說謊話,敢做還不敢讓人說了?”

齊弩良不是嘴皮子利索的,見蔣彧和姚慧蘭一并在他面前受了侮辱,這會兒只氣得咬牙切齒。

“你再說一遍!”

“再說一遍又怎麽,你敢打我?”女人朝着屋裏喊,“就知道吃,豬變的?有人找上門要打你老婆兒子,你不出來?”

跟着一個肥頭大耳的壯實男人扒開站在門口的女人和小孩,站在了齊弩良和蔣彧跟前,氣焰嚣張地指着齊弩良的鼻子:“整個日化廠還沒人敢找我張某人的茬……”

不等他說完,齊弩良二話不說,直接上前去撅了男人的手指。

蔣彧見勢不對趕緊跑開。

就在男人啊啊大叫,另一只手揮着拳頭上來時,齊弩良抓了那只手腕,翻身就是一個過肩摔。

目測起碼兩百斤的男人,被他一把扛起,重重摔倒在路邊的泥地上,地好像都跟着一起震了震。

這動作利落漂亮,大家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放倒在地,沒了聲兒。

片刻的靜默後,張小勇先“哇”一聲哭起來了,跟着女人尖聲叫着“救命啊,殺人了”,這時男人才在地上滾了好幾滾,但是沒能起得來,只顧痛苦地哼哼。

齊弩良冷硬肅殺地站在這家人跟前:“別再讓我知道你們欺負蔣彧。”

聽到這話,女人哭罵起來:“誰欺負誰?到底誰欺負誰?蔣彧把我兒打成那樣,你又把我男人打成這樣,還有沒有王法……你等着,你給我等着……”

齊弩良并不理會這胡攪蠻纏的女人,拉了蔣彧就走。

出了這條街,身後的聲音漸漸遠去。蔣彧顯得有些高興,牽着齊弩良的手,來回搖晃。

齊弩良卻點上一根煙,眉心一直皺着,他還在想剛那女人的話。

“你媽媽……”

蔣彧高昂的興致突然被這三個字壓了下來,拉着的手也不晃了。

他知道是瞞不住的,在這片住着,齊弩良總有一天會知道。他也早感覺到了齊弩良對去世的母親格外關心和在意,就是不知道他知道了這些會怎樣。

他等着齊弩良把這問題問出來,等了一陣,男人卻又說:“……沒什麽……回家前再去吃點燒烤?”

聽到燒烤,蔣彧再顧不上心頭那些困擾,拉着他的手,歡快地走在了前面。

今天特別開心,比上次見齊弩良幫他教訓小混混并把錢拿回來還開心。蔣彧自己都有點搞不清楚,到底是因為那些壞蛋受到了懲罰開心,還是單純地齊弩良為他出頭而開心,又或者是因為再次看到他意氣風發、像個英雄的時刻。

這種好心情一直持續到回家都沒能平複下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快樂了。

等齊弩良洗了澡上床,蔣彧還興致勃勃的樣子。

“你剛剛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什麽怎麽做到的?”齊弩良給光膀子套上老頭衫,正拿帕子擦着頭發。

蔣彧拎起枕頭,模仿齊弩良剛剛摔張小勇他爸的樣子,把枕頭摔在床上,兩眼放光瞅着齊弩良:“就是這個。”

難得看蔣彧對什麽感興趣,他把帕子扔在電風扇上挂着,一臉壞笑走到床邊,撈起蔣彧的胳膊,一下就把他摔倒在床上:“其實這個動作還有接招兒……”

說着他翻過蔣彧,反剪雙手用一只手按住,另一只手壓着孩子的後頸,膝蓋頂住他後腰。當然,他一點沒使勁兒,所以蔣彧也沒覺得多厲害。但全力反抗才發現齊弩良稍微壓着,自己就一點也動不了。

“怎麽樣,是不是很厲害?”

“嗯……你教我吧。”

“行啊。”齊弩良松開蔣彧。

大半夜的,兩人在床上摔作一團。

摔着摔着不知道碰到了誰的癢癢肉,兩人都哈哈大笑着開始互相撓癢癢。

最後蔣彧只是把動作都學會了,但力氣不夠,每次把人往下摔那一下,為了讓他有良好的體驗,齊弩良都配合地翻倒在床上翻滾。

但這演技過度拙劣了,看得蔣彧有些無語。他氣喘籲籲癱在床上:“累了,今天不練了。”

“你可不要用這招去對付你的同學,都是些小屁孩,沒弄好會出事兒的。”

“我知道。”說着蔣彧有點憂心,“今天張小勇他爸沒事吧?”

“我有分寸,人摔在軟泥上的,不要緊。”

關了燈,呼吸聲逐漸平複,蔣彧突然爬到齊弩良這頭:“我今晚睡這頭。”

“那我去那邊睡……”

蔣彧抓着他的胳膊:“你也睡這邊。”說完腦袋就靠在他肩上,不動了。

黑暗中,齊弩良默默想,到底是個小孩子。

還是個敏感且沒有安全感的小孩子,還愛哭。一想起這孩子哭起來那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神情,齊弩良就胃裏發酸。

姚慧蘭愛哭,她兒子也愛哭。

過去他沒法讓姚慧蘭不哭,現在至少還能讓這孩子不要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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