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強者

工地上老板辦公室也在活動板房裏,陳設雖簡單些,但該有的都一應俱全。

這塊工地的包工頭劉全海是個黃皮吊眼的矮瘦子,此時他那張蠟黃的刀片臉泛着白,吊着的三角眼直愣愣瞪着那柄刀口嵌進他實木辦公桌的斧子,身子往後退無可退,直癱在了老板椅上。

“你,你冷靜點,有話好說,別沖動……”

齊弩良雙手撐在辦公桌另一邊,居高臨下看着這在幕後把他哄得團團轉的“劉總”,冷道:“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賠償拿來。”

劉全海眨巴着三角眼:“賠償?什麽賠償?”

這時候還裝傻,齊弩良怒從心起,直越過那桌子,一把揪起劉全海的衣領:“還裝蒜?這錢你今天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齊弩良橫眉怒目地,“我他媽光棍一條,剛從裏邊出來沒多久,要真是把老子逼急了,我不介意再進去一回。”

威懾才剛剛開始,齊弩良沒急,但被他揪着衣領那人明顯急了,也不再問是什麽賠償了,幹脆又爽快地說:“拿,我拿,你要多少?”他抓着齊弩良的手,“你先放了我,我給你拿去。”

劉全海吓得兩條腿哆嗦。他做生意有些年頭了,開始沒少被這種耍狠的混子欺負壓榨。後來生意做大了些,黑白兩道都有所接觸,但那種接觸都是先拿錢鋪好路,哪怕背地裏覺得他是冤大頭,表面也尊他是個老板。所以他也最了解這種人,身無長物,動辄拿他們那條窮命來搏,法律對他們來說就是個屁。他怎麽也是個有身家的小老板,自然命比什麽都貴。

這時隔壁聽到動靜的黃經理趕過來,看到眼前這幕吓了一大跳。

他三步并作兩步跑上來拉架:“齊弩良你小子在幹啥?這是劉總,趕緊把手放開……你他媽是不是有病。”

齊弩良一把把劉全海攘回他椅子上,轉眼怒瞪田經理。

黃經理拿捏他慣了,對他的怒視毫不在意,盛氣淩人地挺在他面前:“你他媽是窮瘋啦,又來這兒鬧事,我跟你說了年後就跟你辦,你怎麽就聽不進去?這會兒工地剛開工,忙得很,你出去,別跟這兒添亂……”

“小黃,你別說話。”

“劉總,我……”這時候姓黃的才看到辦公桌上栽着的斧子,以及握在斧柄上的齊弩良的手。再擡起頭看他時,姓黃的驚覺齊弩良身上透露出的戾氣全不一樣。他剛才教訓人的氣焰頓時熄滅,連音調都矮了三分,“小齊啊,你冷靜點,哪至于這樣。”

齊弩良把醫院開的診斷證明,以及所有醫藥單據全部摔在兩人面前,再次說道:“我很冷靜,我只是來拿我應得的賠償。”

劉全海看向黃經理:“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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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經理指着齊弩良,湊近劉全海,吞吞吐吐說道:“他,就是我上回我和你說的從腳手架上摔下來的年輕人,已經好幾個月了……”

不等他把話說完,劉全海指着姓黃的就是一頓批評,意思他這麽忙,怎麽會天天記得這種小事。而黃經理正當上心提醒的,卻沒當回事,這件事弄成這樣,就是他這個財務經理的過失。批了一頓後,冷漠地指使他:“你看看,該賠償給人家多少錢?”

姓黃的苦着臉,把票據都加了一遍,一共是六千八百三十元。

劉全海拉開皮包,從裏邊掐了一摞捆好的現金給齊弩良:“這是一萬,除了醫藥費,營養費、誤工費全在這裏頭了,你拿着。這事兒黃經理沒辦好,把你給耽擱了,是我們的過失。”說着瞥了一眼他的腿,“你腿傷還沒好,這麽大動幹戈對病情不利,還是趕緊回家裏養着吧。”

從工地出來,齊弩良數了五百元給跟着他的鄧江華。

鄧江華推辭:“齊哥,你這是幹什麽?我聽你的就在門外等着,什麽也沒幹啊。”

“麻煩你送我這兩趟。”

“這不算什麽,哪能要你錢。”

齊弩良不耐煩給他塞兜裏:“別廢話,拿着。”

鄧江華讪笑着,不再拒絕。

坐上回程的摩托車,鄧江華話更多了些,把剛剛那些欺軟怕硬的狗東西罵了個遍。

齊弩良打斷他:“你之前說的那個晚上在賭場做保安的活兒還招人不?”

鄧江華愣了愣,在腦海裏搜索了一陣賭場保安的活兒是個什麽活兒,片刻後才恍然大悟:“那個啊,不是我去年春節跟你說的嘛,早沒了。不過幸好你沒去,沒多久那個點就被一鍋端了。”

“沒有了啊。”齊弩良語氣有些失望。

今天倒是拿到了比他想象中多得多的賠償,但坐吃山空也不是個辦法,還得先找個賺錢的法子。

大概是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失望,鄧江華試探問道:“齊哥,你是在找工作?”

“嗯。”

“我這倒是有份兒工作,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你說。”

“嘿嘿,就跟你今天幹的這事兒差不多。”鄧江華故意賣了個關子。

“替高利貸要賬?”

“是要賬,但不是高利貸。”

鄧江華介紹了一下他上班的公司。那表面是一家資産公司,實際上主要業務是從其他公司、銀行或者個人手裏,低價收買那些要不回來的爛賬壞賬,再派人用無論什麽方法把這些帳原價收回來,吃這中間的差價。

當然,既然是很難要回來的爛賬和壞賬,那要賬手段就不能說絕對的合理合法。具體怎麽要,要看催收那人自己的魄力,出了問題也自然需要自己承擔。總之,雖然看起來完全合法的産業,也沒什麽風險,但操作起來卻有不少灰色的東西。

“怎麽樣齊哥,有沒有興趣?”

“收入呢?”

“沒有底薪,但提成很高。”鄧江華說起這個便眉飛色舞的,“根據等級來提,初級提3%,每升一級多提一個百分點,一共四級,最高等級提6%。意思你要回來一百萬,你個人提成就是六萬,怎麽樣,很高吧?

“剛看了你怎麽恐吓那傻逼的,嚯,那氣勢,大哥你簡直天生就該做這個。那斧子往人面前一砸,還有要不回來的錢嗎?”

齊弩良絲毫沒有為鄧江華描述的情景沖昏頭腦,而是問:“你拿到了多少提成?”

“我……我不是不成嘛。”

要知道有些老賴也是社會人不好惹那幫人,一言不合他反而找人先動手了。還有的人,不是不還,而是身無長物,窮得恨不得要飯。

他鄧江華一沒不要命就跟人幹起來的魄力,二沒從叫花子嘴裏扣出餘糧的能力,只能用死纏爛打那一套,天天堵在人家門口,跟要飯的也差不多了,但這套頂多能逼出來點碎銀子。公司還留着他,大概也是因為不用付底薪。

“但是,公司裏那幾個拿6%的提成的經理,誰都開着自己的小車來上班,個個都有錢。”他繼續慫恿齊弩良。

“去那兒上班都有些什麽要求?”

“什麽要求對你來說都不是要求,我介紹你去,保準能成。”鄧江華猶豫片刻,“不過你這腿還是要先養好再說,幹這行,有時候難免會動手。”

拿了賠償,但就要不要立即歸還從榮八妹那裏借的錢,齊弩良和蔣彧産生了分歧。

齊弩良臉薄,覺得早過了承諾的還錢時間,現在手裏有錢,就應該先給對方還上。而蔣彧的意思是再等等,畢竟他腿還沒好全,應該先緊着做康複訓練。要是因為沒錢而沒有好好做訓練,最後腿出了點什麽毛病,這比晚一些還錢嚴重多了。

兩人最後決定先去告訴榮八妹,如果她急着花錢,就找他們還上,如果她不急,就再借一段時間。

眼看經濟山窮水盡的時候又給續上了,壓在這兩人頭頂的愁雲也終于散開了些。齊弩良從醫院拆了釘子出來,要兌現承諾拉蔣彧去下館子,重新過個年。

但蔣彧并不想,年三十那天發生的事情還讓他如鲠在喉,即便齊弩良沒有責怪他,也肯定對他的印象壞透了。

齊弩良的胳膊架在蔣彧脖子上:“走,咱開開心心吃頓好的。”

“還是別了,省着點。”

“吃頓飯能花多少錢?”齊弩良歪着身子,故意把身上的重量壓蔣彧身上,“這回真的不用你再為錢操心,我工作已經找好了,腿好就上崗。這回是意外,要是我沒有摔一跤,也不會到這份上。”

不管齊弩良壓過來多少重量,蔣彧都照單全收,硬撐住他:“就是因為我們手上沒有存款,任何一點意外都沒法應付,更應該省着些。”

齊弩良愣了愣,蔣彧這話實在很有道理。就是因為他們太窮,所以才一點點風浪都經不起,一點浪頭就足以把他們掀翻并撲進海底。

他站直了些:“你說得對,我們應該省着些。我保證這是工作前咱們最後一次下館子。”

蔣彧無話可說,就被齊弩良推進了路邊的火鍋店。

點了滿滿一桌菜,全是蔣彧愛吃的,中間的麻辣鍋底油湯滾滾,香味撲鼻,可這孩子還是不太高興。

齊弩良給他漏勺撈起一勺肉:“開心點嘛。”

“沒有不開心。”

齊弩良雙手并用,掐着蔣彧兩腮,擡起他的臉:“還沒有不開心?臉都快垮進碗裏了。”他松開手,輕描淡寫地,“之前的事過去就算了,以後不再犯就好。”

蔣彧知道他說的什麽事,羞愧難當地戳着碗裏的肉,擡不起頭。

“哎,怎麽這幅表情,我又沒有怪你。”

蔣彧嗫嚅道:“我媽說過,不能偷東西。”

“誰還不犯錯?錯了改過就好。”

“你也犯過錯?”

齊弩良臉上頓時變得晦暗不明起來。蔣彧卻一直盯着他,他便點了點頭。

“什麽錯?”

“我殺了人。”看着蔣彧驚呆的臉,齊弩良“噗”一聲笑道,“你信嗎?”

蔣彧搖頭。

“逗你玩的,快吃吧。”

埋下頭時,齊弩良笑意瞬間收了起來。他騙了蔣彧,還是兩件事。

他的确殺過人。

他也并沒覺得自己錯了多少。

作者有話說:

好了好了,齊哥賠償要到了,新工作也找到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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