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大魚

“哥,我長得像女的嗎?”

“啥?”齊弩良從眼前的面碗擡起頭,瞅着蔣彧,“誰說你像女的?”

“沒什麽。”蔣彧垂下眼皮,繼續吃面。

為了不讓齊弩良擔心,張小強堵他的事,他沒有說。

那天張小強有些奇怪,說他像女的,還罵他娘娘腔。他自然知道那是對方繼叫他“狗”之後,故意激怒他的話。但回來對着鏡子左看右看,他也能瞧出來一點他和同齡男生的差別。他比那些天天太陽底下瘋跑,曬得黑黝黝的男孩子的确白淨許多,而白淨一般是形容女生的詞語。

“你才不像女的,不要聽別人胡說。下次誰這麽說你,你告訴我,我揍他。”

“沒誰說我。”

齊弩良伸手捏着蔣彧的下巴,擡起他臉左右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挺好的,長大了肯定是個大帥哥,你放心。”

他從齊弩良手裏扭開下巴,撇開目光,一縷緋紅的血色染透了耳朵。

這時齊弩良的電話響了。

“你說……嗯……嗯……好。”

挂了電話,他放下筷子,對蔣彧說:“吃完你自己先回家吧,我還有點事,晚點回來。”

“晚點是什麽時候?”

“晚點就是晚點嘛,我先走了。”

蔣彧看着齊弩良的身影消失在剛籠罩下來的夜色裏,放下筷子,嘴角也撇了下來。

齊弩良現在的工作他不喜歡,沒有固定的上班時間,也沒有特定的休息,更別說随時随地都會被人從他身邊叫走。可他也實在明白齊弩良沒有更多選擇,而他更沒有任性的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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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江華蹲在路邊抽煙,旁邊停着他的摩托車。遠遠見到齊弩良便扔了煙頭,把車騎到他旁邊。

齊弩良挎腿上車:“你說龍德全回來了?”

“回了,剛聽公司李哥說的。”

“這麽大的單子,他不去?”

“誰去啊。要我說,勸你也別去,純粹浪費時間。那人是真的一點錢都沒有,要也白要。”

公司每個季度一次賬單清理,會把所有積壓的爛賬壞賬再一次拿出來,單獨提成,且提成百分點不受業務員等級影響。龍德全這份兒百萬欠款合同的催收員提成點已經升到了8%,然而還是沒人能把這錢給要回來。

“先試試。”

“說過這話的每個人都以為自己能拿到這筆提成,結果還不都一樣。”

齊弩良薅了一把鄧江華那頭雞冠似的頭發:“你難道不覺得,我們業績不好和你這頭發有很大關系?”

鄧江華腦袋一縮:“齊哥,你別诓我,跟它有啥關系。”

“關系大了,大流氓和小癟三的差別。你以為誰會怵一個小癟三?”

“……”

“剃了吧。”

“可是我留了好久。”

在去找龍德全之前,鄧江華不情不願,找了洪城最貴的一家美發沙龍,向理發師提出了無窮多的要求。齊弩良等他等得不耐煩,進了旁邊一家紋身店。

半小時後,鄧江華的殺馬特變成了莫西幹,齊弩良耳朵上多了一個耳釘和耳骨環。

兩人互相看着對方的新造型,都有想說點什麽的意思,然而那莫名其妙的羞恥感又讓兩人欲言又止。齊弩良輕咳一聲:“走吧,幹正事。”

路上鄧江華和齊弩良講起了這個老賴的過往。

據說千禧年頭兩年,龍德全還在南泉市裏做生意,是個身價不菲的老板。後來不知是被人騙還是怎麽,總之生意失敗,還欠了一屁股債。老婆也因此和他離了婚,帶着女兒遠走高飛了。他欠着債,債主們收不回錢,也不會放他走,拿他在洪城生活的父母威脅他,要是他敢跑,就對他年邁的爹媽不客氣。

鄧江華的摩托車停在路邊。已經是洪城城郊,沒有路燈,兩人打着手電到了一片自建平房前。鄧江華點踩得熟,直接把齊弩良帶去了龍德全家裏。

租住的兩間平房,堂屋兼做廚房,角落裏點着的煤爐子把原本就悶熱不透氣的房子烘得更熱,一個中年男人正坐在堂屋中間的矮桌前吃飯。

他手上端着一碗玉米碴子粥,桌上一碟青菜一碟鹹菜,左邊眼睛和顴骨還是紅腫的,這是他消失幾天的原因—被其他債主給綁走,過了幾天艱難日子。即便這樣,男人也衣着整齊,看起來并不那麽落魄。知道有人進門,他動也不動,仍捧着碗喝他的粥。

鄧江華拿手電筒的手柄敲了敲他的桌子:“嘿,還吃呢。”

龍德全放下粥碗,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旁邊的兩張小凳:“請坐。”

“誰他媽要坐,我們是宏發資産公司的,你該知道銀行那筆欠款轉給我們了吧?”

男人點頭。

“知道那就好說,還錢。”

龍德全巋然不動:“我沒錢。”

“你他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鄧江華擡手就給了他腦瓜子一下,打得男人頭偏了偏。

齊弩良把鄧江華拉到身後,拖了一張矮板凳坐在龍德全對面,也不說話,撐着下巴看他吃。男人又喝了兩口,被看得發毛,還是放下碗。

“不着急,你慢慢吃。”

他看着齊弩良,也曾是見多識廣的人,從一個人的氣質往往就能判斷些許。明顯坐着的這個年輕人,和剛剛那打他的小子不一樣。

“你想怎麽樣?我說了,我沒錢。”

“沒錢可以借。”

“呵呵,現在上我門的全是債主,是你你願意借錢給我?”

剛打的耳洞還有些痛癢,齊弩良忍不住偏頭捏了捏,無甚在意地說:“還可以賣,心肝脾肺腎,一套下來,一百萬肯定有了。”

龍德全一時沒說話,憑那張萬年老賴的臉也變得十分陰沉。

齊弩良身後的鄧江華更是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詫異他怎麽像問“吃了沒”一樣說出這種話來。以往他只知道齊哥揍人狠,卻不知道他這麽冷血。

不愧是小小年紀就蹲過大獄的,真他媽帶勁。

龍德全的冷靜沒了,頗有些氣憤地:“刀就在那兒,有本事你今天就把我宰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們這些混蛋,三天兩頭來毆打我、辱罵我、威脅我,我早就想死了,你有種砍死我……”

齊弩良站起來,真往角落裏做飯的案臺上走過去,拿起菜板上的刀,用拇指試了試刀口的鋒利。接着他把菜刀拎過來,一刀剁在木頭飯桌上,豎起的刀口對着龍德全,閃着寒光,吓得他閉了嘴,“咕嚕”咽了一口唾沫。

齊弩良沒說話,一腳踹開卧室的門,翻箱倒櫃地找起來。

龍德全還坐在小凳上沒動,只轉着眼珠看他。

鄧江華跟進去:“你找什麽,我幫你?”

齊弩良衣櫃、床頭櫃和床翻了個遍,扯得衣服滿地都是,甚至撕開了床墊,什麽都沒找到。最後,他在兩只皮箱裏找到了兩箱子書,便站在那書前翻看了起來。

鄧江華壓着聲音:“看來這窮光蛋真的沒藏錢。”

外邊龍德全突然喊道:“你在找錢嘛,我所有的錢都在這裏。”說着他翻出兜裏一把零錢拍在飯桌上。

齊弩良沒理他,而是抖着手裏的書問:“這些書是幹什麽的?”

“我在新華路擺書攤,人活着總要吃飯。”

鄧江華小聲佐證他的說法:“是這樣,他平時在新華路擺攤。”

齊弩良翻了好一陣,挑了兩本武俠小說,出去時把書錢扔龍德全飯桌上:“這兩本我買了。華仔,走了。”

龍德全滿心疑慮看着兩人就這麽走了。

出了門,鄧江華更是疑惑:“大哥,你到底在幹啥啊?”

耳朵上剛打的洞還是癢,齊弩良又忍不住去捏了捏,早知道不該一時沖動打耳洞。

“你知道一個叫曹依依的不?”

“曹依依,誰啊?你新看上的女人?你不是才跟那個女老師勾搭上嘛。”

齊弩良拍了一巴掌鄧江華的腦門:“別他媽瞎說。

“我剛在龍德全那兩包書裏翻到一本高三的語文練習冊,書上的名字是曹依依。”

鄧江華仍是滿臉問號。

“你之前不是說他有個女兒。他女兒多大?”

鄧江華抓抓腦袋:“具體我也不清楚。你懷疑那是他女兒?他女兒不是被前妻帶走了,而且這女孩也不姓龍啊,他前妻也不姓曹。”

“但很奇怪。若說是親戚家的孩子,他欠這麽多債,親戚不想招惹麻煩,都是有多遠躲多遠,怎麽會讓孩子和他來往。如果是什麽不相幹的人落他這兒的,他也沒必要把這書收着,并且還藏在箱子最底下。”

“你的意思是這書是他女兒的?”

“不清楚,但可以去查一查。我看了習題冊上老師批改的日期,是最近的,說明他們最近見過面。”

鄧江華看着齊弩良,有些猶豫:“齊哥,如果我們真找到了他女兒,你打算怎麽做?”

“不知道,這得看他怎麽做。”

“那什麽,我們還是不要太過分吧,畢竟他借的錢也不關他閨女的事。”

齊弩良扭頭看着鄧江華:“你不想要那八萬的提成了?”

“……也不是,就是覺得……”

“別磨磨唧唧的,沒誰真讓你去殺人放火。先把事情查清楚了再說,先從和龍德全有關系的人開始,查查有沒有姓‘曹’的。”

作者有話說:

求點海星,敲敲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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