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手腕

齊弩良穿着老頭吊帶衫和大褲衩坐在床邊,風扇呼呼地直對着他一個勁猛吹。他迎着風,眯着眼,惬意地享受睡前的最後一顆煙。

蔣彧他旁邊的涼席上,小心翼翼地把齊弩良耳朵上兩顆打耳洞時自帶的耳釘扯了下來。齊弩良打完後也沒有去管,還總是下意識去摸,導致耳垂發炎,拔出耳釘時帶出了血。

“痛嗎?”

“沒什麽感覺。”

蔣彧給他抹了些藥,伸出手掌,掌心裏躺着幾枚男士耳釘:“你喜歡哪個?”

“随便,你看哪個好就戴哪個。”

“好吧。”

蔣彧挑了一個十字耳釘給他耳垂,挑了一根最簡單的耳棒給他耳廓上那個耳洞,在酒精裏涮了涮,往他耳朵上戳。

“會有點痛。”

“沒事。”話是這麽說,當耳釘穿過那個沒長好的傷口時,齊弩良還是皺了皺眉。

他饒有興致地看蔣彧收拾藥膏、酒精、棉花棒這些小物件,問:“你從哪兒聽說的銀耳釘就不會感染?”

“問我們班女生,她們說的。”

“你們班穿耳洞的女生多嗎?”

蔣彧想了想:“有一些,但學校不準戴耳環。”

“這些小玩意兒你上哪兒買的?”齊弩良指的是那四五枚銀耳釘。

“這個啊,學校旁邊的店裏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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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錢?”

“沒多少,都不貴。”蔣彧拿着藥箱出去了。

一枚十多二十塊吧,這幾個花掉了小一百元,是他這學期存下的零花錢的一大半,但他很樂意。

那天晚上回家,他十分詫異地發現齊弩良竟然打了耳洞。蔣彧印象裏只有女生和小流氓才打耳洞,齊弩良不是女生也不是小流氓,但這和他卻格外合适。說不清地,蔣彧覺得他戴耳釘十分好看,那時便有了一個念頭,一定要讓他哥戴上他選的耳釘。

睡在床上,天熱,兩人沒挨着,隔着尺來寬的距離。齊弩良躺着,蔣彧側着,戴了耳釘的那只耳朵正好對着他,他便輕輕朝那只耳朵吹冷氣。

“吹什麽呢。”

“疼不疼?”

“不疼,癢,別吹了。”齊弩良偏頭在肩上蹭了蹭。

“哦。”蔣彧又伸手摸了摸那只“遍體鱗傷”的耳朵。

齊弩良翻了個身,背對他,把耳朵挪開了:“別摸,癢,快睡你的覺。”

“哥,你擋着我風了。”

齊弩良只好又躺下來。蔣彧側枕着,黑夜裏似乎也能看到耳釘一閃一閃的星光。

“對了,明天我去南泉市有點事,晚上回不來。你自己在家,把門關好。”

“什麽事啊?”

“工作上的事。別問了,快睡吧,你明天還上學呢。”

放學時間,齊弩良站在南泉市三中的小門,目光從每一個出來的女生臉上掠過。

學校封閉式管理,只有走讀生和拿着出校假條的學生可以出來,審查嚴格,所以只開小門,也方便了齊弩良辨認每一個女生的臉。

曹依依,應該就是龍德全的獨生女龍佳。

他沒有直接證據,只是在調查龍德全背景時,發現他有個堂姐,堂姐夫剛好姓曹。原本他堂姐這家人住在洪城農村,幾年前突然發了財,搬去了南泉市市區。從同村人口中得知,堂姐家有一雙兄妹,兒子已經成年,女兒似乎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不應該上高三,而龍佳的年紀正好對上。

齊弩良猜測了七八分,就讓鄧江華去蹲點。

鄧江華蹲到龍德全來南泉市進書,也跟着到了市區,随他轉悠了一天,到下午才跟着他來了南泉三中,和學校裏一個女學生吃了飯。

齊弩良掏出兜裏的幾張照片,是在校門口和飯館裏拍的。鄧江華拿的公司那臺舊相機,正面側面都不是很清晰,但用來找人還是夠了。

今天齊弩良獨自前來,沒讓鄧江華跟着,也讓他別把這回事說給任何人。

很快校門處擁擠的學生都散了,照片上的女生正站在門口另一側等人。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女生就是龍佳。

見對面的女生頻頻打量他,齊弩良搭讪問道:“你是三中的學生?”

女生點點頭。

“你叫什麽名字?”

女生皺眉:“你是誰啊?”

齊弩良沒回答,只是抽煙。

女生又問:“你在我們學校門口幹什麽?”

“等人。”

“等誰?等女朋友?”

齊弩良瞥了她一眼:“你呢,也等人?”

女生有些莫名其妙,但也點點頭。

沒過幾分鐘,她就看到拖着兩只皮箱朝她走來的中年男人,轉頭對齊弩良說:“我爸來了,我先走了。”

齊弩良扔掉煙頭:“我等的人也來了。”說罷他跟在了女孩身後。

“佳佳……”

話為落音,龍德全臉上的笑紋在看到他女兒身後的齊弩良時瞬間凝固。

“爸,快去吃飯吧,我一會兒還得回去上晚自習。”龍佳催促道。

但她父親卻一動不動,一雙眼睛緊盯着她身後。她循着她父親的目光,看到了朝他們走來的年輕男人。

龍德全抓住他女兒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後,望着齊弩良,一臉憤怒又恐懼的神色:“你,你……”他想問齊弩良到底想做什麽,又顧及孩子在旁邊,把她吓到。

齊弩良沒做停留,只在和龍德全錯身而過時,一只手按在他肩上:“明晚兩點,我來找你。”說完放這爺倆十天半月才有一次的相聚,自個走了。

“你想對我女兒做什麽?”

深夜等候的男人,在敲門聲響起時,迅速拉開大門,并把冒雨前來的齊弩良一把抓進屋子裏。

這雨傍晚開始下,到了夜裏變得淅淅瀝瀝。紅磚平房裏十分悶熱,只有窗戶敞開的地方借着外面灌進來的風稍微涼快一些。白熾燈下的龍德全眼底青黑。下午回洪城的大巴車六點就停運,昨晚齊弩良和他都在南泉市過了夜,龍德全怕是從前一晚就沒有睡得好。

齊弩良料想他也睡不好,費盡心思藏起來的女兒被他們這種人找到,怎麽可能睡得好,但齊弩良對此毫無內疚羞愧之心。

這是他的工作,他需要以此賺錢。生活一面是人與人之間相互合作,共同獲利,而另一面也是人與人之間的互相傾軋,弱肉強食。

而且他對拿回這一百萬的欠款多了不少把握,龍德全并非他表現那樣窮困潦倒還不起債。齊弩良猜得沒錯的話,他堂姐一家能夠去南泉市裏生活,應該是從幫他養女兒這件事裏得到不少報酬。

齊弩良站在窗戶前,迎面是潮濕的風。

他淡淡說道:“你還錢,你女兒什麽事也沒有。”

龍德全咬着牙,眼淚婆娑:“我真的沒有錢,求求你不要傷害我女兒。她什麽都沒做,這件事不關她的事,她還只是個學生。”

齊弩良抱着胳膊,不為所動。

“你跟我說這些沒用,我的工作是從你這兒要回欠款。”

“我真的沒有那麽多錢……”

“你有多少?”

“我爹媽……”男人眼角擠出兩滴眼淚,“他們住的是當年單位分的房,五十平,最多能賣到十萬塊……”

齊弩良轉身揪住龍德全的衣領,橫眉怒目:“你他娘的玩我是嗎?”

“我連自個爹媽都不要了,只能拿出這些……”

“少他媽廢話,明晚這時候,欠的款你準備好。欺負一個小姑娘的事情我是做不出來,但我們公司其他人,還有你其他的債主就不好說了,你自個掂量掂量。”

說完放開他,齊弩良推開大門要走。

但龍德全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真實地慌亂了起來:“你別把這件事說出去。”

齊弩良靜靜地看着龍德全。

男人揉了一把臉,把剛剛那些眼淚、無奈和心酸全部揉了回去,堪堪保持住一些冷靜:“錢我還,你千萬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我就只有這麽一個女兒。”

“我們無冤無仇,我只是來要欠款。”

龍德全搓着手:“大哥,我知道你們公司,你這單子能提多少錢?”

齊弩良皺着眉:“你問這個做什麽?”

“我看你還沒報告給你們公司,要不這樣你看行不行,我給你提成的雙倍,我女兒的事你幫我保密。合同該欠還是欠着,這算我們私下交易。”

齊弩良審視地盯着龍德全,總覺得這人心思很多,說不定留着心眼。

“雙倍太少,三倍?……我給你三十萬?”

齊弩良指着他的鼻子:“合同上是多少就是多少,別想耍花招。”

“……你這人,怎麽這麽死板,錢是給你的,我耍什麽花招?”

“你錯了,錢也不是給我的,是給公司的。你得還這麽多,是因為你當初就借了這麽多。”

“你……”

“明晚這時候,我來拿。”

“明晚?一天時間我上哪兒去給你湊這麽多錢?寬限些時間行不行?一個月之內,我把欠款還清。”

“不行。”

“你也講點道理,誰能一天湊到這麽多錢。”

齊弩良皺着眉,不耐煩地:“少他媽讨價還價,說了明晚就是明晚。”

他伸手拉開大門,龍德全在試圖抓住他,做最後的掙紮:“這是我最後一筆錢,我怎麽樣都行,那是給我女兒留的。大哥你高擡貴手,給她留一點吧。”

“我看你女兒挺好,她肯定能養活自己。”

“你……”

齊弩良拉過雨衣的帽子,踩着一路的水坑,融進夜色裏。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況且,這世上又不止他一人有孩子要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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