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夜難了

“……主人。”初七動了動唇，“師尊”兩個字輾轉到唇邊又硬生生折了回去。盡管他更喜歡“師尊”這兩個字，那代表着漫長的歲月中沈夜與他的深厚羁絆，但從謝衣叛出流月城的那一刻起，他覺得他就再沒有了叫出這兩個字的資格。

不過初七的幾絲震驚倒不是假裝出來的。他沒想到沈夜會在這個時候抖落他本是謝衣的事實。

“初七……不，謝衣。”沈夜扔捏着初七的下巴。他捕捉着落進初七眼瞳中的淡淡月華，緩緩說出那個在他心頭千回百轉的名諱，“百年前本座在沙海中将你帶回流月城，讓你成為本座最鋒銳的刀刃，如今你憶起來了，是不是寧可當初便死了？”

本座……師尊你又傲嬌了。初七默默腹诽。

他流亡人界的那幾年，學到了很多新鮮的詞彙，比如傲嬌，比如腹黑，比如攻受。其中使他受益匪淺的就是逸塵子小冊子系列。心情苦悶時翻兩頁，既下飯又消愁，實乃居家必備之良品。當然，初七絕對不會承認，當時的謝衣把小冊子中的很多詞都和他家師尊劃上了等號。

“當然不是。”初七嘴角噙了一點笑意，趁着沈夜沒有防備，湊過去蹭了蹭沈夜的唇，“若屬下當時便死了，如何給主人暖枕呢？”

“……”饒是沈夜足夠沉穩，現下也有些呆了。他還沒來得及将初七從忠誠屬下模式切換成熊孩子笨徒弟模式。

至于旁邊那幾個不谙世事的少年郎，看到這一幕後已經全都石化了。

初七後退一步，脫離沈夜的桎梏，展顏一笑，笑容如同三月的春風拂過衆人心頭。

“主人，你執着的，自始至終都是謝衣，縱使初七再陪你百年，只怕你也不會多看一眼吧？可我不是謝衣。謝衣不會甘願為了你抛棄所有的驕傲、正義和尊嚴。至于你們，”初七轉而面向樂無異，“你們認識的那個謝衣已經死了，死在捐毒荒漠，你們親眼所見，不是麽？生命的确至為光輝，至為燦爛，怪就怪在人心生來便有偏頗。”

“不如讓我來給你們講講流月城的故事吧。”初七擡眼看了看高懸于空的孤月，他的故鄉就如這月亮一般苦寒。

“流月城是這樣一座城，城裏的人想着出去，而城外的人妄圖進來。城中有神農設下的伏羲結界，若找不到破界之法，族人會逐漸漸染絕症，直至族滅；又或者五色石靈力枯竭，流月城整個隕落。誰不想活下去呢？我帶着師尊的殷殷期盼試盡百法，好不容易割裂伏羲結界，得來的卻是心魔潛入。當時謝衣憐恤下界黎民，不願戕害衆生，為此甚至不惜與至親至愛之人反目，那種天真的勇氣，現在想來真是值得一笑。”

“不濫傷無辜，哪裏可笑了？”樂無異插了一句。他臉上帶着不贊同的神氣，眉心皺得能夾死一只蒼蠅。

“樂無異，我問你，什麽是無辜？”初七搖搖頭，“你們是人命，我們便不是了麽？即便沒有矩木枝，你們人與人之間因了欲望名利而起的争端又何曾少過半分？若心中沒有欲念，就算有矩木枝，也不會造成什麽傷害。你一副要屠盡流月城的樣子，大概不曾想過，流月城中的子民也不過是為了一絲渺小的希望而掙紮的苦命人。”

“就算這樣……你們就不能想想別的辦法嗎？做什麽偏要害人呢？”樂無異的氣焰弱了下來，質問卻還是出了口。

“但凡有一點點可能，師尊這樣高潔的人怎會與那肮髒的魔類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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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樣當面稱贊真的不會感到不好意思嗎？樂無異瞟了一眼站在一邊面色陰晴不定的沈夜，暫時閉上了嘴。

見樂無異沒有繼續話題的意思，初七歪歪頭：“主人，既然我們已經拿到昭明了，回流月城麽？”

“……現在怎麽不叫師尊了？”沈夜一時還不知怎麽面對現在的初七。他無數次設想過初七找回記憶後的樣子，可那些設想中的初七無一例外的，都對他恨之入骨。因為他毀了太多生命。因為他讓他的純白染上了再也無法祓除的赤色。

“因為我更喜歡叫主人。”初七眼尾一彎，勾出了幾分旖旎的意味。他将昭明往沈夜手裏一塞，施法連通通往流月城的結界，拉着沈夜要回流月城。

“小子站住！把昭明留下！”樂無異等人還沒搞清楚狀況，禺期卻是忍不住了。他現出身形，沖着沈夜直沖過去。

沈夜微哂，擡手一劍給禺期來了個對穿。

“區區蝼蟻也妄圖與日月争光。”

将趨漸消失的禺期甩開，沈夜和初七消失在結界之中。

流月城此時正被夜色籠罩，沈夜忽然想起，這是又一個第三天。

都怪初七，害得他心神不寧，連小曦都忘記了，一心跑去下界。沈夜暗暗自責，腳下步子越來越急，趕去沈曦的寝殿。

作為沈夜暗藏的一張牌，初七甫一回城便匿去了行蹤。他跟着急匆匆的沈夜，忽然道：“主人，我一會兒能不能見一見小曦？”

“你要見她？”沈夜眼中浮起一絲訝異。

“嗯。不然……主人替我轉送也可以。雖然已過百年，但是我當初答應要送小曦的禮物，還是要送的。”

“哦？”沈夜想了想，憶起了那段舊事。

那時謝衣還是他的破軍祭司，有着溫暖的笑容和溫潤的眼睛。

沈夜又想起剛剛初七那個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

不愧是謝衣，允諾必踐。下界形容他“有斐君子，謙謙如玉”，倒真是貼切得很。

“師尊？行不行啊？”初七見沈夜一直沉默，趕緊扔出糖衣炮彈。“師尊”這兩個字對于沈夜可是百試百靈的咒語，必要的時候，初七不介意拿出來用一用。

“你自己拿給她吧。”沈夜被那聲“師尊”勾得心中微動，頗有些無奈地應允了初七的要求。

兩人說話間已到沈曦的殿門口，沈曦的哭聲和華月的琴聲隐隐傳出來。

“小曦。”沈夜揚聲喊了一句。

“哥哥！”沈曦聞聲跑了出來，長長的辮子随着腳步起起伏伏，一只青鳥跟在她的左右。

她奮力撲進沈夜懷裏，臉上還留着尚未抹去的淚。

“怎麽哭了？”沈夜心疼地将那些淚滴拭去，抱着沈曦向殿裏走。

“小曦找不到哥哥，小曦害怕。”沈曦委屈地說着，眼裏又閃了淚光，“嗯？大哥哥！”

進了大殿，初七便撤去了隐身狀态。沈曦一見他便驚喜地叫出了聲。她還記得初七贈給她青鳥的事情。雖說沈曦每三天就會失去一次記憶，但是她忘記的好像都是和沈夜相關的部分，像是華月，她一直能記得。

“小曦。”初七微笑，做了個抱的姿勢，把沈曦接過來摟在了懷裏。

“大哥哥，謝謝你上次給我的小鳥。”沈曦親昵地摟住初七的脖子。其實沈曦很怕生，跟華月都不怎麽親近，能讓她有安全感的只有沈夜，但是初七讓她沒來由地覺得溫暖，想要靠近。

“不用謝，這次大哥哥也有禮物要送給小曦。”初七一手摟緊沈曦，一手拿出了禮物。

“這是什麽？眼罩？”沈曦好奇地拿起來擺弄。

“這是一件偃甲，戴上以後能夠看到下界美景，讓小曦做個美夢。”初七将沈曦放在床上，給她脫去鞋子。

此時華月還沒走，她猝然見到初七，一時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那件偃甲能操控夢境，沈曦戴上不多時便睡着了。沈夜給沈曦掖好被角，帶着屋子裏的另外兩個人到偏殿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