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情難了

“阿夜，這是……謝衣？”華月率先發問。

“不，這不是謝衣。”沈夜頓了一下，接着道，“這是初七。”

“初七？”華月滿含懷疑地打量初七，怎麽都覺得那是謝衣。

“嗯。夜深了，今晚麻煩你照顧小曦了，去休息吧。”沈夜不準備多說。初七是他的，無需對外人解釋，也無需外人認同。

華月雖然還是疑慮重重，也只能行禮告辭。她是沈夜的傀儡，沈夜就是她的天。沈夜的話是絕對的，她必須遵從。

華月一走，剩下的兩人一時無言。

月光傾城，從大大的窗子灑進來，給這時光鍍了一層銀邊，好像這樣，時間便能更耐得起消磨。

初七站在沈夜身旁，餘光能夠看到沈夜斜飛入鬓的眉。剛剛沈夜對華月說他是初七，他很高興。雖然知道吃自己的醋是愚蠢的行為，但是他克制不住。若沈夜心心念念的只是白璧無瑕的謝衣，那已經沾染了血腥的他該怎麽辦呢？他的悲憫還在，卻不是對所有人了。死過一遭，他已經分清了孰重孰輕。他不能看着沈夜就這樣走向滅亡。縱使他不能拯救沈夜，他還能和沈夜同行。

他覺得他有必要說些什麽來表明自己的決心。

“主人，”他開口了，聲音一如從前那般柔和熨帖，“你曾經說，已經損壞的東西，就算修理改制完畢，每次看到時，也會不由自主地盯住那些裂紋和缺損，那麽，你看到我時，是不是會痛恨我毀了你心目中的謝衣？”

沈夜一愣。他隐約意識到他的回答将會決定他和初七将來的關系，卻不知該從何說起。他喜歡謝衣，那麽初七呢？沈夜以前從未想過他對初七是何種感情，因為他确信初七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或許，他對初七的是依賴？漫漫百年，若是沒有初七，沈夜想象不出他會是怎樣的孤獨。他從不對初七隐瞞他的病痛和煩擾，亦不能忍受初七對他有所保留。他太過于習慣初七的存在，習慣到根本不會去想初七不在的假設。那麽，如此習慣一個人，算是愛嗎？

“我……”沈夜整理着自己亂成一團的思緒，“其實有時候會恨謝衣。你知道，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那如果我永遠不會背叛主人，主人會喜歡我嗎？”初七飛快地說過這句話，好像覺得不夠真誠，又補充道，“而且我不會像謝衣那樣三兩天就炸毀一座偃甲房，也不會像謝衣那樣制造出一堆失敗的偃甲來讓主人收拾爛攤子。”

“……”你覺得你現在如此精純的偃術是怎麽來的啊？沈夜一時無語，卻又歡欣不已。能夠在表白心跡時還如此不着調的，除了他心愛的徒弟還能有誰呢？

他以為會永遠失去的那個人，現在在他面前微紅着臉，沈夜都要錯覺上天是仁慈的了。他不擅長表示什麽，而且向來信奉做比說重要得多，可是在如水的月色下，也不免受到了蠱惑。

“我時常想，這茫茫浮世，究竟有沒有哪怕一事一物，真正為我所有、為我掌控？究竟有沒有一人，能和我心意相通、生死與共，永不離棄？初七，你會是那個人嗎？”沈夜的手指摩挲過初七的魔紋。這個魔紋是初七私屬于他的證據，卻也是謝衣背叛他的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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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初七沒有絲毫的猶豫。

他拉過沈夜的手吻在掌心：“天地雖大，可是只有這裏，才是我心歸處。主人，初七但求常侍主人身側，能得主人垂憐……當然，能少想想謝衣多想想我就更好了。”

最後一句他雖然嘟囔得小聲，沈夜還是聽到了。

沈夜絕不承認他剛剛感動了。他就奇了怪了，怎麽百年的面癱修煉都沒能磨平謝衣腦袋頂上的那根呆毛？這世上還有誰能告白告成這副樣子的麽？還有誰能将自己當成情敵耿耿于懷念念不忘麽？

他收回被初七握着的手，揉了揉額角：“回去吧。”

初七眼巴巴地看着沈夜，舔了舔唇，然後隐去了身形。

沈夜勾唇。雖然胡鬧了些，正經事還是會做得一絲不茍，不愧是他最心愛的弟子。

心裏有一個地方奇異地安定了下來。

如果是現在的這個人，即使曾經背叛過他，他也願意試着再去相信一次。

沈夜回到自己的寝殿，稍稍洗漱一番便睡下了。反正初七不是第一次來他殿裏，能照顧好自己，無需他多言。

夢至半酣，便覺一陣熟悉的疼痛襲來。滂沱的雨夜，小曦的哭聲，綿延不絕的黑暗。然而這次痛苦并不如往常那般持久，到最後甚至讓他覺出了一絲溫暖與平和。

沈夜睜開眼睛，接着眼前便被一只手遮住了。

“燈亮着，莫晃了眼。”

“初七……你沒睡？”沈夜眨了幾下眼睛，拉開了初七的手。

初七只穿着中衣坐在床沿，長發柔順地披過肩頭，迤逦向腰間。他一只手撐在身側，另一只手被沈夜抓在手裏，淺色的瞳仁中映着沈夜的面容。

“剛剛在看一些描述破界之法的卷冊，正要睡，便察覺主人舊疾發作。”初七順勢将手覆在沈夜的額頭上，“主人現在可覺得好些？”

“剛剛是你幫了我？”沈夜閉上眼睛，額上的溫熱讓他又有了睡意。

“也不算幫吧。”初七低低笑了一聲，“只是不想看到主人皺着眉頭。以前每次師尊一皺眉，我就什麽亂都不敢搗了，也不敢偷懶，日子就會變得十分難捱呀。”

“是麽。”沈夜低低應了一聲，揮袖熄了小幾上的燭火，“夜深了，睡吧。”

初七聽話地吭哧吭哧爬進了被子。

“……你躺這麽遠做什麽？”

“嗯？沒有呀。”初七動了動身子，表示他向沈夜靠攏了。

沈夜困了，不想和初七幹耗，幹脆伸手把初七摟了過來。觸手之處一片冰涼，沈夜覺得自己好像抱了一塊大冰塊。

也不知這傻孩子在床邊坐了多久。沈夜心中喟嘆一聲，把人又摟緊了些。

“師尊……這個這個……男男授受不親……你別抱着我……”初七在做無謂的掙紮，怕自己的一身寒氣傳到沈夜身上。

沈夜将自己的腳湊到初七腳邊給初七捂腳，又将初七的兩只手塞進自己懷裏。初七的兩只手溫度不同，一只冰涼，一只溫熱。沈夜揣着這兩只手，心裏泛起淡淡的疼。

“你現在跟我說男男授受不親？”他眯起眼睛看着初七，語調明明和平時沒有什麽分別，卻讓初七覺得冷飕飕的……

“呃……不然是師徒授受不親？”初七轉了轉眼珠，道。

“閉嘴。睡覺。”沈夜放棄和初七溝通。

“師尊，其實我喜歡叫師尊師尊的……”一片靜谧中，初七倒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喃喃自語起來，“只是每次叫師尊，我都會想起我以前做過的那些錯事。我不承認自己是謝衣，因為我讨厭那時的自己。如果當初我能把師尊的解釋都聽進心裏，處處幫着師尊，又怎會是如今的局面？不過若師尊你再問一遍，謝衣對當日的行為仍然沒有一絲悔恨，初七就悔得腸子都要青了……唔……”

沈夜把初七的嘴巴堵上：“睡覺。”

“……唔唔……”初七撅了撅嘴，結果唇瓣又被沈夜壓了回來，反抗無效。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