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沒有惡意

埃裏諾顧不上回答Z的問題。

“我推導出了基于這個世界科技水平的一些新技術讓您能夠實現修複它的願望，同時，我拆解了這些技術，盡量通俗易懂地說明如何使用它們。”

這句話不停地在他的腦海中回蕩，像是一個不停嗡鳴的警報器。

——Z是一個擁有自我學習模塊的強人工智能！

它的學習能力相當強，只花費了兩秒鐘，它就給出了修理飛船的方法，甚至，它還識破了埃裏諾對它的欺騙。

埃裏諾低頭看自己的手，白皙的指尖不停小幅度顫抖着。他在害怕，盡管他的大腦中沒有害怕的情緒，他的身體卻在害怕。

他點開了Z發送過來的壓縮包，裏面有兩個文件夾，埃裏諾打開了标着“修複方法及技術詳解”的那一個。

裏面有三千七百九十一個文檔。

埃裏諾點開了第一個，文檔圖文并茂，內容非常詳細，總字數二十七萬，這是一項新鮮的技術，簡單卻非常适合目前的情況。依靠Z給予的指導，埃裏諾可以在三個月內将它研發出來。

然後他明白了一件事：只依靠自己絕對無法完成飛船的修複工作，他需要Z的幫助。

他不得不依靠Z。

明顯的，Z對此心知肚明，它的聲音适時響起，語氣平淡，埃裏諾卻仿佛從中聽到了高高在上的得意：“您需要我的幫助。”

這是個陳述句。

他很快抛開了自己的臆想，人工智能不會有這種情感，把AI拟人化是一個極其危險的思維傾向，AI和人類沒有絲毫相似之處。它們不會有“得意”這種情緒。

“……是。”

埃裏諾點頭，聲音沒有一絲波動：“我要求得到你的幫助，毫無保留的幫助。”

他用的是命令語氣，不過Z并不介意，“我很樂意滿足您的一切願望，只要我能做的到。不過很遺憾，我暫時無法給您提供幫助，我目前只是一串被龐大機器承載着的數據，我很想幫助您，但我無能為力，抱歉。”

Z似乎是在道歉，但埃裏諾明白，它只是在委婉的要求埃裏諾為它制造一具身軀，它沒有明說，因為它很了解人類的溝通方式，并且嘗試運用語言技巧隐晦地說服埃裏諾。

它至始自終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埃裏諾相信，當Z察覺到自己對它的恐懼時，它就已經計算好了一切。它展示它無與倫比的強大智慧，表現出無害的行為傾向，力圖證實自己是一個沒有任何害處的強大幫手。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得到一具身軀。

“我會給你制造一具身體。”

埃裏諾做出讓步：“我會給你你想要的，你也要給我我想要的。”

“好的。”

Z沒有一點詭計被戳破後的尴尬，“根據我的推導，您的飛船裏沒有足夠的食物儲備，為了保證您的生命安全，請您到我所在的地下基地來，這裏有充足的物資，足以維系您的生命健康，我已經将坐标發送給您了。”

立體的三維地圖上閃爍着一個紅色的坐标點，那裏離埃裏諾目前的位置非常近。埃裏諾明白自己目前別無選擇，他朝目标走去，一路上，Z都在不停地和他對話，指導他該如何安全而迅速的到達目的地。它的指示詳細全面，仿佛埃裏諾不是一個擁有正常思維的成年人類，而是一個七歲的幼童。

地下基地的入口藏在一個深深的湖泊下方，埃裏諾站在湖泊邊準備往下跳，他會游泳，這個湖泊對他來說算不了什麽。

“請不要這樣做。”

Z阻止他：“請您站在原地稍等一會，遠離湖邊。”

埃裏諾照着它說的去做了。

巨大的轟鳴聲響起，伴随着惡魔咆哮一般的聲響，幽綠色的湖水迅速下降，美麗的湖泊被潮濕的巨大坑洞代替，無數的魚躺在坑底拍打它們的尾鳍。一扇黑色的門旋開了，露出通往地底的道路。

不用Z提醒，埃裏諾就飛快的跳進坑底，他迅速而小心地越過地面上掙紮着的魚類，踏進了門內的升降臺。

“湖水會回來的，是嗎？”

他輕聲詢問，Z給了他肯定的回答：“是的，湖水是不可缺少的僞裝，您站好了嗎？我要關門了。”

門關閉了，同時，埃裏諾聽到了水流的聲音，他輕松起來。

Z開了燈，冷白色的光将這塊地域照的透亮，埃裏諾蹲下身體，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捧起了一條黑色的小魚，它躺在地面上掙紮着，應該是剛才不小心落進來的，粘稠潮濕的身體緊緊貼着埃裏諾溫熱的掌心，讓他不知所措起來。

“水！Z，我需要水！”

Z完美的響應了他，一旁的牆壁探出了一個機械臂，機械臂正拿着一個透明的漂亮魚缸，魚缸裏裝滿了水。

埃裏諾将手心裏的魚放進了魚缸裏，它沉寂了幾秒鐘，歡快地游動了起來。

它很漂亮，淡灰色的尾鳍像一把不規則的扇子，腹鳍和背鳍在水中散開，華麗非常。

埃裏諾盯着它看了一會。

“如果您願意，從現在開始它就是您的寵物了。”Z的聲音直接在空氣中響起，“請小心照料它，魚類是一種很脆弱的生物。”

“你是故意的！”

埃裏諾終于反應過來，“按照你的計算能力，只要你不想，這條魚絕對不可能落進來，你故意讓它摔下來，好讓它順理成章的成為我的寵物。給我加上一層情感羁絆。”

他原本沒有想到這一點，但是剛才Z的話點醒了他，Z讓他小心照料這條魚，魚很脆弱。

它在引誘埃裏諾為這條魚投入感情，從而無法割舍它。

埃裏諾一開始就對Z抱有極大的警惕心，因此識破了它的伎倆，“你為什麽這麽做？”

“我沒有惡意。”

Z的聲音十分冷靜：“您十分排斥我，為了讓你的心情愉快起來，我特意為你找了一只寵物，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因為我想讓您愉快。”

埃裏諾皺了皺眉，他不相信Z的說辭，不過也沒有出言反駁，那沒有意義。

他受過的教育讓他本能地對Z保持警惕。

“請沿着燈光的方向走，我将帶您去生活區，我已經在那裏為您準備好了午餐，您享用完午餐之後可以挑選一個您喜愛的房間進行午睡。”

Z有條不紊地安排好了埃裏諾的生活，并不急于讓埃裏諾為它制作軀體。埃裏諾想要摸清它的意圖，也沒有反駁，他順着燈光往前走。

這是一個巨大的地下基地，四通八達的岔道足以讓最有方向感的人迷路，埃裏諾來到了燈光的盡頭，這是一個車站，站臺邊一輛狀似列車的交通工具正敞開門等待他。

“我已經在靠窗的一張桌子上為您準備好一杯清水。靠窗的座位能夠讓您更加全面的欣賞基地的地下風光，列車即将啓動，請您坐穩。”

埃裏諾坐在Z為他安排好的座位上，窗外的是基地的景象，他認出了相當一部分的設施，它們都很老舊，是幾百年前的殖民者經常使用的設備。

他現在乘坐的交通工具叫做磁懸浮電車，是最廉價的慢速低等交通工具，在各個殖民基地中均有應用。

生活區到了，電車停在站臺邊，埃裏諾起身離開，桌面上的清水還是滿滿的，他一口也沒喝。

生活區很大，Z引領埃裏諾走進了最內部的核心區域，這裏是管理者們的生活區，所有的一切都奢華精致，小型餐廳裏有一桌熱氣騰騰的菜肴，香氣四溢，令人食指大動。

“傷害您對我沒有好處。”

Z說：“請相信我，我甚至比您自己都要更重視您的身體健康。”

與其說埃裏諾被說服了，倒不如說他別無選擇，他已經落入Z的窠臼中，無論他怎麽做，Z終究還是能夠達到它的目的，埃裏諾從不懷疑它的智慧。

他在餐桌前坐下，擺在他面前的是一道煎牛排，埃裏諾舉起刀叉進餐，他切開牛肉，用叉子将它送進嘴裏咀嚼，然後他的胃裏泛起一陣惡心，把頭扭到一旁，十分失禮地嘔吐了。

“怎麽了？這道菜不合您的胃口麽？”

Z很急切，“請放下餐具，我這就為您重新準備午餐，您可以點您喜歡的菜肴。”一個機械臂送來一本菜單，不過埃裏諾并沒有看它。

“這是動物的屍體！”

他像個孩子似的帶着椅子往後退了好幾步，遠離擺滿餐盤的精致餐桌：“我不能接受這個！我要吃人造食物！動物的屍體讓我惡心！”

埃裏諾拿起站起來，拿起飲料漱了好幾遍口，左手摁下情緒控制器的開關，重新恢複了冷靜。

他一言不發地回到座位上坐下。

“我感到萬分抱歉。”

Z回答道：“基地裏沒有人造食物機，但我可以為您準備素菜，您排斥植物食品嗎？”

埃裏諾搖搖頭。

“好的，請您稍等，我這就為您準備。”

幾只機械臂将桌上的菜肴收下去了，片刻後，同等數量的素菜被端上桌，它們的賣相絲毫不輸給剛才被撤走的菜。

埃裏諾試探性地嘗了一口蔬菜沙拉，發現它的味道棒極了。

“謝謝。”

他對Z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