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從“您”變成了“你”

享用完午餐之後，Z便安排埃裏諾選擇房間午睡，這座地下基地已經完全空了，他可以任意挑選他喜愛的卧室。為了最大限度照顧到埃裏諾的喜好，Z将所有卧室的投影擺在埃裏諾的面前，“這裏有很多風格的卧室，請您挑選一間。”

埃裏諾随手指了指第一個，“就那個吧。”

Z引着他到房間門口，“我希望您能夠自己照顧好自己。”它說：“雖然很希望能夠進去陪伴您，但是我只能止步于此了，這裏是曾經地下基地主人的房間，我無權進入。”

“基地主人？”

埃裏諾止住腳步，“他曾經是你的主人嗎？”

“是的。”Z的語氣沒有任何波瀾，“我知道您想詢問什麽，但是很抱歉，我不能透露有關于這個基地的一切，如果您好奇這這顆星球地表文明形成的原因，請在基地內部自由探索。”

“你怎麽知道……”埃裏諾下意識地往房間退去，Z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人類的思想和情緒會在他們的表情中流露出來，如果您不想被我讀取思想，您可以戴上面具。”

埃裏諾“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他抿着嘴唇，摁住了情緒控制器的按鈕，冷靜了下來。

埃裏諾第一次和這麽聰明的AI打交道，他回憶着自己曾經在大學實驗室裏接觸過的那些AI，它們和Z相比，就像三歲的孩子和成年人相比一樣，稚拙無比。但是，就是面對擁有那樣智能程度的AI，埃裏諾他們也如臨大敵。他們按照自己計劃出的詢問表和它們對話，導師十分緊張地注視着他們，手裏緊緊地握着滅智系統的開關。

曾經那個自我進化的AI波塞冬給人類帶來了難以想象的災難，那場噩夢在課堂上時時被老師提起，人類猶如驚弓之鳥，一看到和AI沾邊的東西就會驚慌失措。

埃裏諾只在影像中見到過波塞冬，那完全是一個無情的殺人機器，它充滿智慧，卻又無比冷酷，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最大效率的完成它的目标。

而現在，他遇見了Z。

一個智能程度如此之高的AI。

埃裏諾從一開始就在害怕，他擔心噩夢重演，對Z無比抵觸。他嘗試着用自己從學校中學來的知識應對Z，但是他完全失敗了。Z已經洞悉一切，他從學校學來的理論就像是一堆沒用的垃圾一樣毫無作用。

在知道Z能自我學習之後，埃裏諾就決定要銷毀它，但是這對他來說非常困難，他手邊沒有任何工具，盡管他的專業方向不是AI編碼而是AI軀體制造，但是滅智系統的編程卻是每個AI系的學生都要會的。

他順從Z的引導來到地下基地，就是為了找機會制作出滅智系統。

如果可以選擇，埃裏諾根本不想來，但只有這裏才有他需要的工具。他必須冒險。

他背靠着門板放松了一會，大腦中的恐懼雖然已經消退，但身體的恐懼還在，埃裏諾暫時還無法支配他的腿。

Z說它沒有權限進來，埃裏諾很懷疑這一點，強人工智能為了達到它們的目的是會說謊的。不過埃裏諾現在暫時不想思考這些，他洗了澡，疲憊地上床睡了。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埃裏諾都過得戰戰兢兢，他情緒低落，每天依靠情緒感知器讓自己有十分鐘的愉快心情。Z的表現令他迷惑，就好像它甘心當一個管家似的，除了勸埃裏諾照顧好自己之外，它從沒向埃裏諾提出任何要求。

基地裏有非常完善的研究區域，雖然裏面的設備都很老舊了，但是聊勝于無。埃裏諾一邊研究Z給自己傳輸的修複資料，一邊小心翼翼地制作能夠承載滅智系統的設備。

他暫時不敢開始制作滅智系統，不過他已經想好了一個計劃。

這座地下基地的科技水平和地球上的落後了幾百年，幾百年前人工智能的身軀是很粗糙的。但是現在，為人工智能制作的軀體無比先進，只要他在那個軀體裏安裝好滅智系統，他就能夠把Z消滅了。

這個計劃看上去并不難，埃裏諾是AI制造系的優秀畢業生，他的畢業作品就是一個更加拟真的AI人形軀體，裏面裝載着嘉德公司最新研發出的滅智系統。它不僅能鎖住AI的數據，還能在它失控的時候自動開啓。

他只要把他的畢業作品做出來就行了，由于剛畢業不久，他甚至都不需要圖紙，每一個結構他都牢記于心。

但是問題是，目前他既缺少原料，也害怕被Z察覺出他的意圖。

“我們需要談一談。”

在埃裏諾完成今天的工作之後，Z開口了，“到休息區域去，我已經為你準備好了茶和甜點。”

埃裏諾平時很順從Z，盡管他知道人工智能不會有人類的感情，但是他還是害怕惹怒它。所以這一次他也照辦了，雖然他不想和Z“談一談”，他還是坐在了Z為他準備的沙發上。

“我注意到你最近的情緒不高。”Z說：“你有什麽煩惱嗎？如果我能幫到你，請一定告訴我，我盡力想要讓你愉快起來。”

“我很好。”埃裏諾謹慎地回答：“謝謝，Z，你真好。不過我沒有什麽煩惱。”

“你撒謊。”一個男人的全息成像突然出現在埃裏諾的面前，“逃避不能解決問題，我知道你害怕我，所以我盡量揣摩你的喜好，生怕惹你不高興。不過收效甚微。”

那個由數據構成的男性人類形象直視埃裏諾：“或許我的人類形象可以讓你感覺好一些？你想要我撫慰你嗎？”

埃裏諾就差把自己躲進沙發裏了，他側開臉，摁下了情緒控制器的按鈕。

“我注意到了那個機器。”Z說：“你依靠它調節自己的情緒，但那是不健康的，我不建議你這樣做。”

埃裏諾沒有說話。

“或許。”Z自顧自地說道：“互相了解彼此能夠緩解你的情緒？我會以一個人類的社交模式來和你對話，你喜歡什麽性格的人？”

埃裏諾知道欺騙Z是無意的，況且這點小問題也沒必要說謊，“溫柔的。”他說：“我喜歡性格溫柔的人。”

無意識地，他強調了一下“人”，不過他自己都沒注意到。

“好的，我明白了。”Z調整了自己的表情，它瞬間從一個冷冰冰的數據人形變成了一個彬彬有禮的紳士，它對埃裏諾微笑，“讓我先來做個自我介紹吧，我是Z，Z是我的編號Zero的首字母，我的創造者為我取了一個名字，伊萊亞德，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這樣稱呼我。”

伊萊亞德？真是個糟糕的名字。埃裏諾想，伊萊亞德的意思是具有強大個性的領導者，寓意不錯，但是當這個名字落到AI的頭上的時候，埃裏諾只會本能的反感。

埃裏諾不願意這樣稱呼Z。

“你願意告訴我你的名字嗎？”Z詢問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一個名字而已，不會洩露什麽的，埃裏諾回答道：“埃裏諾。”

“埃莉諾？”Z溫和地稱贊：“是燦爛奪目的意思嗎？真是個好名字，很适合你，人如其名。”

“是‘裏’！不是‘莉’！”埃裏諾急切的反駁：“別那樣叫我。”

他的名字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女性名字，是他的祖母給他起的，他一直不太喜歡這個名字。

“對不起，我沒注意。”Z從善如流地道歉，“埃裏諾，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埃裏諾發現自己剛才太過激動了，他重新冷靜下來，“可以。”

經過剛才那個小插曲，不可否認的，埃裏諾的情緒平靜了些。他喝了一口茶，香暖的液體讓他舌尖泛甜。

Z這段時間的确對他非常照顧，它為他提供休息的場地，可口的飯食，貼心的關心他的健康狀态。這無論如何都不該是一個強人工智能會做出來的事。

強人工智能，在課本上，這個詞幾乎是和波塞冬緊密相連的。埃裏諾見過波塞冬實施暴行的殘酷影像，因此也就對Z的行為格外迷惑。難道Z還沒達到強人工智能的級別嗎？

在人工智能的分級上，公認的概念是：弱人工智能是最無害，最安全的。強人工智能則會給人類帶來巨大的災難，比如波塞冬。還有最高級別的，超人工智能，雖然它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出現過，但是不可否認，一旦它現世，人類的末日就到了。

人類懼怕人工智能，但是又離不開人工智能。

以Z的表現來看，它的智慧讓埃裏諾毫不猶豫的将它定義為強人工智能，但是，相處了這麽久，Z也沒有朝他下手，如果Z是強人工智能，它的做法根本無法解釋。

“我是不會傷害你的。”Z的虛拟形象站在埃裏諾面前，它再一次重申：“你不用害怕，說真的，如果發誓能夠讓你相信我，我願意發一百萬次誓言。”

它的語氣是那麽誠懇，以至于把它當成人類大敵的埃裏克都有些動搖了。

他猶豫着，長長的睫毛蓋住了瞳孔。他還是在懷疑，不過抵觸已經少了很多。

而不知道什麽時候，Z對埃裏諾的稱呼從“您”變成了“你”。

埃裏諾甚至都沒察覺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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