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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刀子似地寒風夾雜着細雪,吹得窗戶呼啦啦作響,院兒裏的樹影宛如重重鬼影張牙舞爪地幾乎要破窗而入。
林真趕緊伸手擋住焰苗被吹得老長,差點斷了氣的油燈,往堂屋去。
他的“丈夫”顧大喝酒死了,先生掐指一算要下個月初二才是安葬的好日子,所以先把棺材放在堂屋裏,每天油燈紙錢不能停,還要招呼來吊唁的親戚和幫忙的村裏人,不僅流水似地花銀子,人也熬得眼睛通紅。
林真推開連接右邊廂房和堂屋的過道門,看到那個跪在棺材前的小小的身影,走過去道:“下半夜我來守,你去床上眯一會兒,後天就是大席,你的事情還多的很。”
說起來也是荒缪至極,林真在現代是個做小生意的,一年下來淨利潤六七十萬,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日子過得也算逍遙自在。
昨天他就在酒吧喝多了一點,坐在車子裏等代駕,一睜開眼就到了這兒。
過了一個白天連一個晚上,他終于回過味兒了。
他不是什麽小老板了,他現在是大田子村首富顧大的男老婆。
而他來的時機說不上好還是不好,丈夫顧大去鎮上喝酒喝死了,屍體被同村的人拉回來。
那個跪在棺材前的小崽子是顧大和前面的妻子生的,今年七歲,叫顧栓子。
要說這顧大也是個能人,小的時候家裏窮得連褲子都穿不上,一個鳥兩個蛋在外頭放風,被村裏人笑話。老子娘還偏疼小兒子,但凡有口吃的都要嚼碎了喂到小兒子嘴裏,半分都落不到他身上。
所以顧大十五歲那年就和老子娘徹底鬧翻,把家裏砸了個底朝天淨身出戶,一個人住在村裏的山崖下面。
實在沒辦法了,把衣服圍在下頭,光着腳去鎮上做苦力,也不知道怎麽入了大人物的眼,教他讀了兩本書,專門倒騰山裏的東西賣,然後娶了附近幾個村子都數得着的村花,生了顧栓子。
可那個村花命不好,生顧栓子沒兩年一場大病去了,又過了兩年,顧大才娶這具身體的原主,和自己同名同姓的林真。
林真在現代也是個小小的成功人士,年紀和顧大差不多,對顧大的心理能琢磨出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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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大對自己的原配妻子是真有幾分感情的,對兩人唯一的兒子顧栓子也是真的好。
他會娶林真,一來家裏沒人照顧父子兩;二來林真是哥兒,還是個因為孕痣淡,被前頭夫家打出來的哥兒,生不了孩子,不會給顧栓子造成威脅;三來林真長得好。
(?_?)
林真到現在還是不太能接受自己是什麽鬼的哥兒。
明明他只是那玩意兒小了點,怎麽能給男人睡,還能生娃!
就他媽離了大譜了!
幸好幸好,他那什麽孕痣只有一個不仔細看都看不到的印子,不會時時刻刻都提醒他這個糟心的事兒。
才七歲的顧栓子看也不看他,跪在地上往棺材前的盆裏添紙錢。
林真喊不動也不喊了,回身去竈房裏頭熱了碗有好幾種菜的飯,放到旁邊的椅子上:“餓了吃,我還是那句話,你是你爹唯一的兒子,你身上的事兒還有得忙,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
然後去堂屋後面的小房子裏清點香燭紙錢,還有喪事上必不可少的麻布,大席那天顧栓子親娘家肯定會來的,哪怕給顧栓子撐腰也要來。
至于顧大的親爹親娘,還有那些個親戚,怕是來了也沒什麽好。
但有句話說得好,逢人三分笑,別管這個臉人要不要,越是不喜歡的人越要捧得高高的。
而且林真也有自己的打算,他是不可能留在這裏的,最好是把顧栓子托付給他娘那邊的親戚,然後離開這裏找條路子掙點錢,繼續過自己逍遙自在的小老板生活。
他潇灑慣了,不覺得自己能夠照顧好一個七歲的孩子,背負起一個人的人生。
昏暗的油燈投射出小小的一團光暈,從堂屋後頭的小屋子映倒堂屋這邊的牆壁上,也把棺材的尾部照亮了。
從顧大死就跪在這裏的顧栓子聽着那個繼爹翻東西的聲音,眼睛不自覺地落到旁邊凳子上的油炒飯上。
他望着牆壁上的影子,端起碗就往嘴裏刨,兇狠得像小狼崽,誰敢跟他搶他就跟誰拼命。
把東西清點了一遍,林真邊估摸着明天要請人去鎮上帶幾卷麻布,再買點燈油紙錢,邊端着油燈邁過高高的門檻走出來。
正吃得狼吞虎咽的顧栓子擡着滿臉是油的臉,死死攥着手裏的筷子。
林真全當沒有看見他,從他身邊走過去。
确信身後一點聲音都沒有了,顧栓子小小的脊背猛然一松,包着一嘴塞都塞不下去的飯,有些皴裂的黑黢黢的臉上滑下兩行眼淚。
他望着顧大的棺材,捶着胸口把飯咽下去,手背一抹臉上,繼續燒紙錢。
堂屋外頭想起燈油還沒添,正準備進來添的林真望着雖然比同齡的孩子壯實,但始終才七歲的顧栓子,心頭有些憋悶。
在原身的記憶裏,對這個繼子最大最多的印象就是三個字,絆腳石。
顧大很疼愛這個兒子,去山上就扛在肩上背在背上,到鎮裏就帶這樣帶那樣,更別說在家裏頭的時候,栓子栓子的叫得那個親熱法,恨得原身直咬被子。
原身很多次在顧大面前給顧栓子上眼藥,說他野得很,一天不是追雞攆狗就是這邊打架那邊打架,一刻鐘都坐不住。
而且每次說完這些話,他還要一臉嬌羞地撫摸着自己的肚子,跟顧大求歡,說要是咱們兩個的孩子,肯定很乖。
偏偏顧大一點都不在意,還說這就是他的種,他小時候也這樣。
可以說,顧大在原身這兒可能不是個好丈夫,但一定是個好父親。
他疼顧栓子疼得跟眼珠子一樣。
望着那口漆黑的大棺材和眼睛都抹得紅紅的,還是擦不幹淨眼淚的顧栓子,林真識趣地轉身回屋。
燈油過會兒再添也行。
第二天天還沒亮,村子裏的人揪來幫忙了。
村裏的規矩,哪家有喪事全村上下都要來幫忙,主人家就負責兩頓夥食和酒水,到了擡棺材上山那天才能擡得上去。
不然就憑幾個人,又是挖墳又是擡棺材,根本弄不上去。
林真剛靠在床柱子上眯了眯眼睛,一個五十來歲的大娘推了推他的肩膀:“哎呦我說顧家的,你怎麽還睡得着啊,這菜啊肉啊的都還沒張羅呢。”
林真揉揉眼睛:“昨天晚上我清了一下,高粱還有四鬥,白米還有一鬥半,今天中午和下午的飯沒問題。”
“至于菜色那邊,炒一盤肉絲莴筍,一盤白菜,再有個豬雜碎,一盆白菜豆腐湯就行。明天的菜中午差人去買,礙不了事兒。”
大娘被他噼裏啪啦的話砸得滿頭包:“你這……還沒跟我們做菜的商量呢……”
“大娘,商不商量也是這個數,廚房裏也只有這些東西。”
邊說,林真邊從枕頭下面拿出一個本子:“該買的該補的我都記在上面了,我先跟大娘去廚房說一聲,然後找人去鎮上采買東西。”
大娘跟在後頭,看着那個用線訂起來的小本子:“你還識字呢?”
林真腳步一頓:“從前我家那口子教的,村裏人都知道,他運氣好,得了鎮上人的青眼,認得幾本書。”
“也是,顧大識字。”大娘望着林真,撇了撇嘴。
村子裏沒人不知道顧大,又有錢又舍得用錢,平日裏走上走下的都叫得親熱,就盼着從他指頭縫裏落點東西到自己手裏。
而對林真,大家表面上叫一句顧家的,其實沒少在背後編排他,吐他的口水。
瞧他那個招男人的浪蕩樣兒,也就仗着長着那張臉才能嫁給顧大,不然一個蛋都下不了,被前頭男人休的破鞋,送人都不要。
時間還早,但來的人不少,除了幾個拉桌子板凳的,都三三兩兩地聚成小堆。
林真從屋裏出來,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特別是那些有歪心思的男人。
林真長得實在是好,一張瓜子小臉,眉毛長長彎彎的,鼻子秀挺,嘴唇有點肉肉的,別說在這村裏頭,就是經常去鎮上的男人都沒看過這麽标志的。
更別說他天天捂在家裏頭,皮膚又白又潤,瞧着就叫人想摸一摸掐一掐,看看能不能掐出水來。
林真目不斜視地穿過人群,走到張羅飯食的七八個中年女人堆裏:“張大娘羅大娘徐大娘,昨天晚上我合計了一下,今天中午和下午的飯都沒問題,三個菜一個湯,都是能做出來的。”
“至于明天的菜和高粱大米,我待會兒就叫人買來,不會誤了明天的事兒。”
幾個中年女人一時沉默下來,自從顧大死,林真就沒管過事,吃什麽做什麽都是她們幾個張羅,林真只管拿錢,這裏面有多少貓膩她們自己清楚。
突然之間林真算得這麽清楚了,裏面有些事她們就不好動了。
被叫做羅大娘的那個中年婦人一臉天塌下來的表情:“顧家的你沒做過這些事,不知道裏頭的損耗,要我說還是和先前一樣最好,我們這幾個老骨頭累就累點,總要把事給你辦得妥妥貼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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