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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家的房子是村子裏除了村長家唯二的青磚大瓦房,中間是供奉祖宗的堂屋,堂屋後邊是一間稍微窄一點的房間,兩邊是同樣格局的兩間屋子。
這是鄉裏頭最常見的房屋樣式,老一輩住堂屋後邊,兩邊住兒子兒媳。
但其他人沒有顧大有錢,用不起磚頭和瓦片,也建不成這麽大,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得眼睛都紅了。
林真進去的時候桌子上已經擺好了飯菜,周濤坐左邊凳子,馬氏和顧栓子坐右邊凳子,他瞧了下,坐到下座上。
飯菜都是辦酒席剩下的,但在場的都不嫌棄。
又是油又是肉的,他們又不是地主老爺頓頓有肉吃,哪有不喜歡的,一時間,屋子裏只有吃飯的聲音。
馬氏心裏頭裝着事兒,吃着吃着便望向林真。
以前顧栓子的親娘沒了,顧大又娶了他,馬氏和周濤就沒有登門過。
可現在顧大沒了,獨獨留下小姑子的獨子,馬氏的那個念頭就愈演愈烈。
而且她對林真是真的不放心,你瞧瞧那臉……
她咬了咬筷子,對林真道:“他姑爹,我想和你商量個事兒。”
悶着頭吃飯的林真看向她:“什麽事?”
馬氏看了看坐在自己身邊的顧栓子,再看看也停下吃飯的丈夫,道:“我和栓子舅舅商量了一下,覺着你一個哥兒帶着栓子難讨生活,不如叫栓子跟着我們。”
“一來我家裏也有三個孩子,小的那個跟栓子一樣大,能玩到一塊,二來家裏兩個老的自來就疼栓子他娘,十分想念他。”
“你看這事……”
林真沒想到自己還沒把事情想規整,顧栓子這個便宜兒就有人想接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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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實有過這個念頭,讓顧栓子娘家那邊的親戚接手顧栓子,然後出去走走看看。
但是有念頭歸有念頭,他這具身體是顧栓子的繼爹,他不能看見個坑就把顧栓子這個蘿蔔栽進去,不管那坑合不合适,蘿蔔長不長得好。
不是他對顧栓子有什麽“母子”之情,是他受的教育讓他不能那麽做。
那是個孩子,那是一個人的人生。
所以聽到馬氏的提議,他沒有一口答應,而是看向顧栓子:“你是什麽個想法?”
馬氏連忙道:“他一個七歲的孩子,能有什麽想法,還不是我們這些大人給他拿主意。”
林真搖了搖頭:“孩子的想法也是想法,要是他自己願意,之後的事兒就按照你們養他的流程來辦,他是顧大的兒子,顧大的家財理應都是他的,只是他年紀還小,手裏握着銀錢不安全,應該找些穩妥的法子來确保他在以後能安安穩穩地用上那筆錢。”
“他要是不願意,那也就算了。”
馬氏和周濤被他的話說得隐約有些不舒服。
這話說的好像他們收養顧栓子是沖着他的銀子去的,那可是他們的親侄兒,他們怎麽會貪圖這些蠅頭小利!
馬氏臉色有些不好看:“他姑爹這話說得叫人心寒!”
林真眨了眨眼,認真地道:“他舅母,有些話說在前頭才好,以免以後大家都不愉快。”而且他那話說得也夠明白了,他也不要顧大留下的銀子,除了顧栓子,誰都不應該碰那銀子。
說完,他看向顧栓子:“你舅母和我的話你都聽到了吧?”
顧栓子捏着筷子,點了點頭。
林真問他:“那你是怎麽想的?”
他是怎麽想的?
顧栓子有些懵,有些茫然。
他是顧大的寶貝兒子,在他的字典裏,除了每天帶着一幫小弟從村頭搗亂到村尾,就是跟他爹去鎮上逛。
他知道自己爹有錢,不用像村子裏那些小弟一樣穿破破爛爛的衣服,吃拉嗓子的粗糧。
可是再多的,他就想不到了,他能理解的東西對于生他養他的地方太少了,他被林真問的時候甚至有點點委屈和小小的埋怨。
林真不是他的繼爹嗎,為什麽要讓他和舅舅舅母走。
七歲的孩子抿着嘴,倔強地僵着脖子,手裏的筷子都快叫他捏斷了。
一看這情形,馬氏趕緊抱住他的肩膀:“栓子,你爹已經沒了,這家裏沒人能夠照顧你,你跟着我去吧,你芳芳表姐小草表姐還有文表哥都跟你一樣大,以後你們在一塊兒可熱鬧了。”
說着,她道:“而且你以後也不是不回來了,等你長大一點,能夠自己撐起一個家了,你就回來這兒住。”
“你看你爹給你修了這麽好的房子,以後肯定能娶個漂漂亮亮的媳婦兒呢。”
一直沉默寡言的周濤看着和妹子長得有一兩分相像的顧栓子,也動了慈愛之心,點了點頭:“你舅母說的是,你表姐表哥他們都很喜歡你,你小時候不還去過那兒嗎,他們還帶你抓蛐蛐掏田雞呢。”
“還有你外公外婆,也時常念叨着你。”
不得不說,周濤和馬氏那邊的環境對一個孩子來說還算不錯,有同齡的小夥伴,有記挂着他的長輩。
而這邊,只有叫人厭煩的顧家人,依照那家人的尿性,以後還有得鬧呢。
但是顧栓子還是一句話也不說。
林真叫住周濤和馬氏:“既然孩子沒說話,這事就先放放,等他爹頭七過了再說吧。”
馬氏還是有些不甘心,但是想想顧栓子剛死了爹,還是心疼這個侄兒,便也不說話了。
吃的時候香噴噴的一頓飯,吃到最後卻生出幾個心思。
不過林真還好,兩碗飯一下肚,其他事兒都抛在腦後了。
雖然喪禮已經辦過,但是屋子裏要歸置的東西還很多,那些穿過的麻衣白布也要起火燒了,還有從村子裏借的碗筷也要一家家的還,順便跟幾個近一點的人家通個氣,讓他們在顧大頭七的時候來幫忙。
頭七不比喪禮,來的人不必多,只要七八個就成,到時候去顧大墳上擡幾筐土蓋到墳頭上,煮飯給念經的先生吃就行。
所以林真又請了辦喪禮的時候,廚房裏的蘭大娘和陸大娘。
他心裏有譜,這兩個人心性可以,雖然拿了一些當時采買的東西,但量都很少,幹活也麻利,比其他幾個好多了。
蘭大娘被找的時候還有些臉紅不好意思,諾諾地道:“去得去得,那天我早些去。”
她們幹的那些事自個兒心裏有數,不就是欺負顧大在村裏沒根基,林真娘家遠,但是蘭大娘拿了以後心裏一直不得勁,之後幾天幹活兒忒勤快,就是想自己心裏頭舒服一些。
叫她沒想到的是林真竟然還找她,半字不提她拿東西那些事。
林真道:“那就這麽說定了蘭大娘,我再去找陸大娘。”
“好,一定不誤你的事。”
林真忙完這樣忙那樣,幾乎每天都是倒頭就睡,所以也沒注意到那個小崽子時不時地盯着他看,眼神陰沉沉的。
——
很快,到了顧大頭七的前一天。
該買的東西都買了,該請的人也請了,林真終于能喘口氣,坐在火爐旁邊望着窗外頭下得越來越大的雪虞兮正裏。米,微微皺眉。
這雪米跟雪不一樣,雪米下多了就會凍,就現在這些泥土路,別說給顧大壘墳了,走路都會摔跤。
要是下成大學還好一點,至少踩上去是軟綿的,沒那麽滑。
“哔啵——”
一塊不知道是什麽木材的柴火炸起了一串小火花,落到林真的膝蓋和小腿褲子上。
他剛伸手,一雙黑漆漆的小手就伸過來把火花拍掉了。
他轉頭望着這些日子說的話不超過五句的顧栓子,抓起那雙手翻看了一下。
顧栓子想掙脫出去,但林真好歹也是個大人,牢牢地抓着他的手看了看,道:“那是火,不是其他東西,下次別直接伸手去拍,仔細燙了手。”
他的手手指纖長,皮膚白淨,嫁的第一個男人是地主兒子,第二個男人是有錢的顧大,都是不需要他操勞地裏活計的,所以養得一點老繭都沒有,嫩豆腐一樣。
而顧栓子雖然才七歲,但手掌手指也不小,就是黑,指甲裏還有些污泥,手背還有些皴了,和他的手形成鮮明的對比。
确認他手沒事,林真放開他,顧栓子把那只手背到背後,使勁蹭了蹭衣服。
這幾天馬氏和周濤一直跟他說,讓他跟着他們一起回去。
顧栓子沒答應,但是也沒說話。
他對那些個表哥表姐不熟悉,對來過好幾次的外公外婆卻有印象。
但是他舍不得父親起的這棟房子,這裏有很多很多父親和他的回憶,他不想走。
虞吸 而且這個繼爹也變了許多,特別是那天他聽到的那些話,讓馬氏和周濤的話誘惑力并不那麽大。
他心裏頭已經打定主意了,要是林真真的說到做到,他以後就好好孝敬林真,給林真養老。
接連大半個月的熬夜讓林真顧栓子都缺覺,天色暗下來沒一會兒就洗腳上床。
半夜,顧栓子被尿憋醒了,他穿着棉褲棉衣起來,仗着對自己家裏熟悉外頭有雪影,連燈都沒點,往茅房那邊走去。
剛過左邊廂房,就聽到一道熟悉的男聲道:“我的乖乖兒,不是說好等顧大下葬了就拿着他裝銀子的那個匣子去村口等我嗎,叫我一連等了好幾天都沒見你影子,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難事?”
顧大有口裝銀子的匣子,顧栓子知道,他爹拿給他看好多回,說裏面的東西以後都是他的,給他娶媳婦兒,給他買地,讓他過地主的日子。
而知道那口匣子的,除了他們父子兩,就只有林真這個枕邊人。
畢竟顧大是個有些自傲的人,他不覺得林真能夠偷跑自己的東西,進進出出的時候也沒瞞着他。
顧栓子剛從被窩裏爬出來,還帶着溫熱的身體瞬間墜入冰窖。
他放輕腳步,悄悄貼着牆走過去,只見在廂房旁邊的那顆老梨樹旁邊,一個身形還算高挑的男人站在那裏,而他對面站着的,就是晚上那會兒他給拍火花的繼爹林真。
他穿了一身淺青色的棉袍,棉袍裏面還加了一條棉褲,旁人穿着顯臃腫的衣袍褲子他穿着正正好,一張白生生的臉被雪影映着,叫他跟前的男人迷了心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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