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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想好,應該是回家去看看,然後做點小生意,去外邊兒走走。”
顧栓子:“你沒有銀子。”
林真笑了笑:“銀子是賺來的,我有手有腳餓不死。”
“倒是你,”林真突然伸手按了按他頭發粗硬的頭,“去了人家要收收脾氣,不過也不用覺得自己欠了誰,你自己有銀子,別委屈了自己。”
天上的雪稀碎得像鹽粒子,落在人身上眨眼就化了。
顧栓子矮,跟他說話的時候必須得仰着頭,所以從他這個角度能夠很清晰地看到雪粒落在他的頭上臉上,還會穿過他的睫毛,撲在那雙略微有些圓,但是不顯稚氣,反而有些妖妖道道的眼睛上。
還有他白生生的瓜子臉,秀挺的鼻子,以及有點肉的嘴唇。
顧栓子不自覺地點了下頭,心裏對昨天晚上的那一幕産生了些許的懷疑。
不過這些都是細枝末節的小事了,就像林真跟錢少爺和離後又嫁給他爹一樣,或許很快林真又嫁給別人了,跟他沒有關系。
不到一天功夫,顧栓子去和舅舅家住的消息就像着了火的野草,迅速竄遍了整個村子。
有說林真又要嫁人不帶這個拖油瓶的,有說林真容不下他這個繼子的,反正都不是什麽好話。
被林真大庭廣衆之下下了面子的顧家人氣得都快喘不上氣,一家子聚在一塊兒商讨對策。
“你們說說,憑啥把顧栓子送去他舅舅家,叫他舅舅家得好處,那可是我們家的人!”
顧老太把桌子拍得邦邦響,一張肉皮耷拉的老臉看起來恐怖又吓人。
坐在她下手的二兒媳應和:“就是就是,栓子是咱們家的孩子,那林真自己不想養就把人一腳踢出去,還不是想霸占大哥留下的銀子和房子,整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夜叉。”
“娘,咱們不能讓栓子去他舅舅那兒啊,應該叫來我們家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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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嗒吧嗒吃着水煙袋的顧老頭眉頭皺得死緊,放下煙袋道:“明天一大早就去房子那裏堵人,栓子爹咋樣不說,栓子一定不能叫人拐了去。”
“還有那個哥兒,一個哥兒為了拿夫家的錢財竟然不顧夫家的孩子,定不能輕饒了!”
顧家一家人打得好算盤,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就點着火把去了,可惜一個鬼影都沒看到,而且天一亮村長家的那個老太婆走了過來,道:“栓子臨走的時候把房子鑰匙給了我,叫我照看着,你們來這裏做什麽?”
其實她沒說,林真還從顧栓子留下的那十一兩銀子裏給了他二兩,讓她來照看的。
畢竟沖顧家人這副狗德行,說不定等他們一走就要強行霸占這棟青磚大瓦房,還不如花點錢,叫一個鎮得住他們的來看着。
顧家人一聽人走了,而且還把房子托管給村長家的,臉都綠了。
顧老太傻愣愣地問:“他們幾時走到,怎麽沒人告訴我們一聲!”
“昨天下晚就走了,栓子還叫我帶句話,你們寫的那張斷絕關系的文書他帶在了身上,要是你們去鬧,他就替他爹告你們。”
顧老太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的天呀,這是哪門子的孫子啊!”
不管他們怎麽鬧,這事兒已經釘死了,至于村子裏的閑言碎語,顧栓子和林真一概聽不到了。
林真挎着個鼓鼓囊囊的包袱,按照記憶裏的路線走到了鯉魚村。
鯉魚村比大田子村要偏遠得多,村裏人口也只有三四十家,且因為土地不好,水田少,家家戶戶的日子都不好過。
林真到的時候天上的最後一絲光亮也熄滅了,他拍了拍破舊的門扉:“爹,阿父,我回來了。”
屋裏的林阿爹和林父正商量着等過完年該種多少糧食,家裏的糧食能不能吃到來年秋收,恨不得一個銅板掰成兩半花。
聽到敲門的聲音,林阿爹連忙起身,一看到屋外頭的林真,一把将他拉進去:“這麽晚了才到,什麽時候出發的?”
進了門,門裏的景象一覽無餘,只見林家兩個哥哥嫂嫂坐在燒火的坑旁邊,身邊圍着七個孩子,最大的有八九歲,最小的還在嫂嫂的懷裏咩咩叫。
靠裏的凳子上坐着的則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哥兒,面貌與林真有四五分相似,但是因為常年的勞作皮膚是偏黑的麥色,頭發也枯黃。
而最顯眼的,莫過于他們身上疊了一層又一層補丁的衣裳,以及讓人幾乎擠不進去的狹窄的屋子。
林阿爹把他拉進去按在自己坐的椅子上,自己則拉了一個草編的凳子:“你自己一個人來的,栓子呢?”
林真回道:“他去他舅舅家住了,一年兩年都不回來,我尋思着住在那兒不像一回事,就收拾東西回來了。”
“去他舅舅家了?”林阿爹訝異了一下,随即點點頭,“這樣也好,他一個小孩子,總歸有自己的親人在身邊才好,遇到事兒也有人搭把手。”
“那你以後就回家住,有阿爹一口吃的,就不會叫你餓肚子。”
林阿爹是真疼林真,他惦記着林真從顧家出來沒地方去,萬不能叫他沒個着落。
這話一出口,林父和兩個爹爹沒什麽想法,兩個嫂嫂和最小的哥兒卻有了異樣。
不是他們不讓林真進家門,實在是屋裏頭塞不下人了。
林家攏共就兩間屋子,一間用草編的席子隔成兩半,林家的兩個哥哥帶着各自的孩子住在裏頭,一間住林父林阿爹,然後隔出一塊地方住林小幺這個哥兒和兩個哥哥家的小女娃哥兒,再一塊是一大家子人吃飯的地方。
所有人加起來就是十四口人,吃飯的時候除了還被嫂嫂抱着的小娃,林小幺這些小的連桌子邊都挨不到,全都把菜蓋在飯上蹲院子裏吃。
林真一來,吃住都是個大問題。
再者林真這些年的做法也叫人心寒,不管是嫁給錢少爺還是顧大,他一次都沒回來探望過,別說一塊糖,就是一根頭發絲,他都沒帶回來過。
但兩個嫂嫂和林小幺都知道家裏的父親阿爹和兩個男人都對林真還有親情,縱使心裏不願意,也不敢表現出來。
瞧着屋裏的暗流湧動,林真就當沒有察覺到,只跟林阿爹和林父道:“他有自己的歸落我也算不愧對他爹,家裏的銀子我都存到銀莊裏給他留着了,也和他舅舅那邊談好了一些事,以後要是有緣份,或許還能見見面,沒有緣分也就罷了。”
“對了,這是我昨兒去鎮上的時候買的些東西。”
林真從包袱裏拿出早早包好的東西打開,只見裏頭有一包裹着糖霜的塊狀物,一包用油紙包了幾層的淺藍色布料。
一屋子人的目光都落在上頭了,糖啊,那可是林家好幾年都見不上一面的好東西,還有那塊布料,兩個嫂嫂和林小幺目光在上面留連了好幾遍。
林阿爹心都顫了一下,抓着他的手用了力:“你亂花這些銀子幹什麽?”
“阿爹,不是亂花,雖然家裏的銀子我都給栓子了,但顧大這兩年也給了我一些,買這點東西不妨事的。”
“那也要自己留着!”林阿爹過的是苦日子,更知道身上有銀子和沒銀子的區別。
他家真兒現在孤零零一個人,以後的日子完全沒個奔頭,要是再沒有點銀子傍身,該多難熬啊。
林真拍拍他的手:“沒事的阿爹,我這麽多年也沒孝敬過你和阿父,也沒給哥哥嫂嫂和弟弟買過什麽東西,就當是我走親戚,帶的伴手禮。”
說着,他把包得鼓鼓囊囊的糖塊塞給林阿爹:“爹你給大家分分。”
林阿爹手一頓,接下了糖。
他又不是瞎子,自然知道真兒這些年的做法傷了人的心。
他雖然也有傷心的時候,但那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氣勁兒過了又想了。
可是他不能用這要求對兩個兒媳和其他人,這不公平。
捧着糖,林阿爹站起身看着圍着火的一家人,第一塊先拿給林大嫂抱着的還只會爬的小孫子:“鐵蛋兒來,這是你姑爹買的糖糖,吃了香香嘴。”
“啊啊……”不算胖,但是敦實的鐵蛋兒似乎知道這是好吃的,圓溜溜的葡萄眼水汪汪地看着林阿爹手裏的糖,伸手去抓。
抓到手裏後吃得吧嗒吧嗒的,口水都淌到了下巴上。
林大嫂心裏那些對林真的怨被兒子的吃相沖散了一些,可是心裏酸得厲害。
嫁進林家這麽多年,她日也忙夜也忙,忙得腰都要斷了,可自己孩子連塊糖都吃不上,還要林真送來。
可村子裏的日子都一樣,還有比她家還不如的,賣兒賣女才能活的。
林大嫂在那兒兀自心酸,跟林真一樣是個哥兒的林二嫂則沒有這麽多想頭,林阿爹拿來他就叫孩子接着。
他是鯉魚村裏頭的,跟林真這樣生得白白淨淨嬌嬌軟軟的哥兒不一樣,他幾乎有林二哥那麽高,眉目粗朗,身形修長健康。
常年的農活讓他手上全是老繭,但凡露出來的皮膚都黑黑的。
但是牙齒白,跟林真說謝謝的時候一瞬間就讓林真想起現代的某某牙膏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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