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大鍋幾乎滿出來的二和面貓耳朵吃得一滴湯都不剩,雖然那點臘肉丁很少,但總算讓所有人都嘗到了肉味。

林柱子從來沒有吃得這麽飽過,雖然湯不少,但裏面油水足,比之前吃的疙瘩飯禁得住餓。

他主動跑過去給林真洗鍋:“姑爹,咱們下頓吃什麽,能不能還吃貓耳朵。”

他是林大嫂最大的孩子,已經九歲了,再過幾年就要找一門親事成婚生子。

但在林真眼裏,這個比繼子大兩歲的侄子是個實實在在的孩子,他瞧着得了大哥俊朗模樣的林柱子,道:“哪能天天吃貓耳朵,你們要幹力氣活兒,還得幹的飽肚子。”

“可是貓耳朵好吃……”

林真拍了拍他毛茸茸的頭:“比貓耳朵好吃的東西多得是,以後讓你們嘗個夠。”

從昨晚上的糖到今天的貓耳朵,林柱子這些個小的對林真崇拜得不得了,一聽到居然還有比貓耳朵好吃的,一個個圍在林真身邊吱哇叫,問林真還有什麽好吃的。

林真便扳着手指頭,給他們說冰糖葫蘆,驢打滾兒,炸丸子……

等林真把那一堆小的說得口水直流,眼珠子都圓了,才脫身出來,一出來就被林阿爹逮個正着,把已經拆了一些的棉袍往他眼前送:“你這孩子……你這孩子……”

林真把棉袍抱着,拉着他坐下:“阿爹,下午你和大嫂在家裏把幾身衣服改出來吧,争取讓春杏春香槐香他們穿上新衣服,我和阿父哥哥們去地裏看看。”

“我說不過你,”林阿爹是看明白了,自己這個不懂事的兒現在主意很正,他道,“衣服改了就改了,是你這個做姑爹的心意,我管不着。”

“只是真兒啊,你給阿爹透個底,你身上到底有多少銀子?”

林真早就做好了被問的準備,心不慌眼不跳地道:“約莫有個十兩。”

林阿爹的心一聽到十兩這個數字,終于狠狠落下了,“好好好,你自己有存銀就是最好的,對了,下午你還是在家裏做飯吧,地頭裏面的活兒累人,你就別去了。”

林真眨眨眼,一點也沒有因為把三兩銀說成十兩而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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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阿爹對原身的大手大腳還是低估了,要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只要從顧大那裏磨到銀子,立馬就跑去鎮上買東西,面脂唇脂擦身上的潤膚的膏,比他帶的那些棉衣棉褲值錢得多。

林真道:“我的針線活阿爹就那樣,為了您的幾個孫女孫子穿上新衣服,您就留下來跟大嫂搭把手吧。”

“而且有大哥二哥照看着,累不着我的。”

林阿爹還想說,但是反倒被林真說通了,最後留下來跟大兒媳做衣服做飯。

林家兩個哥哥和林父得知林真要和他們去地裏,也有種奇妙的感覺,不過最疼愛林真的林阿爹都答應了,他們也沒有異議。

吃完飯,休息一會兒,一家子大大小小的扛鋤頭拿鐮刀背背簍出了門。

鯉魚村是沿着一條河建的小村子,後面是些山坡地,前面是方便灌溉的水田,但由于河水在雨季的泛濫,村裏的人都不敢把想頭都放在田裏,全是栽種能夠能夠最大限度填飽肚子的高粱和荞麥。

冬天田地裏一片荒涼,但人不少,都在收拾地裏的野草,準備來年的春耕。

周圍的鄰居看見林家人出來都直起腰打招呼,“林大叔家這人員夠多啊,怕是地裏頭都站不下了!”

然後便看到了一堆人裏頭白得晃眼的林真,喲了一聲:“這是真哥兒吧,還是長得那麽好看,一點都不像咱們鄉裏的泥腿子。”

林真從原身的記憶力找到了這個人,微微笑着問好:“幾年不見,張嬸身體還是這樣健朗。”

“哈哈哈哈老了老了,不比你們這些年輕人,”張嬸子家就住在林家旁邊,日子和林家差不多,她和丈夫生了四個兒子三個女兒,除了最小的一個女兒全都成了家,現在地裏頭站着的全是壯丁,她壓下了一點聲音,問林真,“前些日子你爹和阿父去大田子村,怎麽樣了,事兒都辦妥當了?”

“辦妥當了,那孩子舅舅家想得到,怕他一個人悶躁,接去住些日子。”

“那就好……”張嬸又不笨,并不覺得這事兒有林真說的那麽輕松。

那顧大可是十裏八鄉的名人,有銀子有房子,要是孩子能夠在林真身邊養大最好,以後林真有人養老,有片瓦遮身。

但顧大前頭那個郎舅把孩子帶走了,時間一長,孩子跟林真徹底沒了關系。

張嬸瞧着林真那張好看得仿佛村東頭泥潭裏每年夏天都會盛開的荷花般的臉,咂了咂嘴。

別的不說,要是林家這哥兒想再嫁肯定是能嫁出去的……

村裏屋舍密集,家家戶戶的田地都挨在一塊,跟張嬸道別後又遇到幾戶人家,林真頂着許許多多的目光來到自家田裏。

林家十四口人,有水田三塊,旱地兩塊,加開荒的一片坡地,除開每年上稅的糧食,一到春天就要斷糧。

要是年景差一點,更是難熬。

林大哥指着地裏頭翻出來的草根和碎石塊:“你跟春香杏香她們一起撿這些吧,撿累了就去樹底下坐會兒。”

林真望着松散的泛灰的泥土,點了點頭,彎下腰撿草根和細碎的石塊。

春香杏香槐香三個湊到他邊上,叽叽喳喳地告訴他:“姑爹,這個草根可甜了,不過現在都老得嚼不動了。”

杏香道:“也不是很甜,沒有姑爹拿來的糖甜。”

槐香是三個小孩子裏面最沉默的,只把那些草根上的泥土抖下來,扔到背後的小背簍裏。

林真跟杏香春香說了兩句,問槐香:“這些草根也要背回去嗎?”

槐香點頭:“拿回去引火,燃起來很快。”

林真看了看手裏根系發達,每一團都幾乎有兩個巴掌大的草根,明白這也是不能丢棄的家庭“財産”。

畢竟村子裏的山多數是當地地主的私産,而地主的私産是不容許他們這些非佃農去砍柴撿柴的,他們能去的只有還不屬于地主私産的地方,但那些地方的柴火又怎麽供得起整個村子的人年年的砍伐。

田裏的土壤一點也不粘,稍微抖一抖就幹淨了,林真一邊撿草根一邊望着前面奮力揮舞鋤頭的林父林大哥林二哥還有二嫂,以及大嫂家的林柱子和二嫂家的林大力,心口有一股躁動。

他走到林父跟前,小聲問:“阿父,咱家這塊田一年能收多少斤高粱?”

林父看他紅撲撲的帶着汗的臉頰,以為他是累了想休息休息,道:“差不多一百多斤,那裏草厚一點,你去那裏坐坐。”他指着田坎上面的一塊地方。

林真道:“才一百多斤啊,那怎麽不下點肥料?”

“什麽肥料”林父是幹活多年的老把式,從來沒聽說過有什麽農家肥。

他們要做的就是春天的時候把種子栽下去,有草了拔掉,幹旱了挑水來淋,還從來不知道有什麽肥料。

林真道:“其實我也沒見人用過,但是阿父你知道顧大經常在外邊跑,有次他喝醉了跟我說,他到過一個地方,那地方的人都用肥料,一畝地能夠收三百多斤的糧食。”

“什麽!!!”林父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三百多斤!”

“不可能,這根本不可能!”

“顧大嘴裏沒假話,要不是親眼見到過,他也編不出這些話來。”林真在心裏默念阿彌陀佛,不好意思了顧大,借你的名頭用一用。

誰讓他是個沒出過鎮子的哥兒,而顧大又是別人眼裏掙了不少家底的有本事的人。

林父已經被畝産三百斤這個數字吓到了,他一邊不相信這是真的,但是又對顧大這個有本事的人有幾分信服。

而且畝産三百斤啊,要是真的能夠一畝田地長出三百斤的糧食,自己家明年就不用餓那麽久的肚子了,撐一撐絕對能夠撐到後年的秋收。

林父的氣息都粗了,他停了手裏的鋤頭,問林真:“那個肥料是什麽你知道嗎?顧大跟你說過沒有?”

“說過的,要做堆肥先曬細土,用人糞牲畜的糞拌在一起壓實堆放,兩個月後就能用。”林真沒發家以前家庭條件一般,小時候經常跟着爺爺奶奶幹活,對裏面的門道清楚得很。

而林父一聽說那肥料是用人糞牲畜糞做的,心裏頭直泛嘀咕。

但是三百斤的收成實在是太誘人了,他咬咬牙:“現在先做事,等回去你跟我細細地說,要是做得咱家今年就做!”

林家兩畝水田四畝旱地,還有五畝開荒的地,要是都用上肥料——

不能想不能想,林父使勁兒揮舞着鋤頭,汗水一顆顆咂在地上。

忙活了一下午,天擦亮才回家,抖幹淨發草根裝滿了背簍,被大人們背在背上,幾個小的有些焉頭耷腦地跟在身邊。

林阿爹和林大嫂做的是疙瘩飯,以及滿滿一盆白菜蘿蔔湯,湯裏面飄着幾顆油渣。

一家子大大小小拿碗拿筷子,桌子上除了林父林阿爹已以及兩個哥哥嫂嫂,其他人都自覺往疙瘩飯裏泡上湯,端到院子裏蹲着吃。

林父終于忍不住,吃着飯都迫不及待地道:“真哥兒,你把你說的肥料再給我說道說道。”

???

桌子上的其他人看向這兩父子,林父的語氣竟然有些像和族裏那些老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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