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二天,林真和前兩天一樣起了個大早,和顧栓子吃了點早飯便往徐夫子宅院所在的城東走去。

此時天色尚早,街面上的鋪子大多都沒開,只有那些賣早點的點着兩盞燈籠,和林真第一次送他去學堂別無二致。

只是随着兩人從真有味小食齋門前離開,走到街面上時,那些賣早點的或隐晦或大刺刺地把目光投向林真和顧栓子,一些人還悄悄跟旁邊人說着什麽話,一邊說一邊看向林真。

林真就像沒看到一樣,帶着顧栓子徑直到了徐夫子的宅院門口。

“去吧,記着我跟你說的,不想待了就回家。”林真拍拍顧栓子的肩膀,站在徐夫子的宅院門外對他道。

顧栓子點點頭,望着林真:“林叔回去的時候也小心些。”

“放心,我又不是殺人放火的犯人,他們不敢拿我怎麽樣。”林真來鎮上差不多兩年,對鎮裏的情況算是有所了解。

鎮上的縣太爺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舉人,因久久考不中進士,捐官捐到了這兒當個九品芝麻官。

這縣太爺才幹平平,來鎮上十幾年都沒幹出一件讓人拍手叫好的事兒,但也不是那種往死裏欺壓百姓,找各種名頭收取賦稅的貪官。

林真猜測,這個縣太爺恐怕心頭還存了往上動動,或者調離此地的心思,所以沒把鎮上弄得烏煙瘴氣的,鎮上百姓的生活還算安居樂業。

上有模樣,下面的人自然有所忌憚和約束,一時半會兒幹不出把自己這個豔名纏身的哥兒怎麽樣的事。

走進徐夫子宅院的顧栓子望着林真慢慢遠去的背影,背着書包進廂房。

他剛一進去,廂房裏的氛圍就變得奇怪無比,拿着課本的徐夫子,兩個童生,前兩天去真有味小食齋“做客”的黃玉文王欽陳幸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

顧栓子就和來的路上一樣,臉上表情絲毫未變地向自己的位子走去,突然,剛和顧栓子擦肩而過發兩個童生裏的一人站起來,“夫子,咱們學堂裏讀是聖賢書,怎可留下他。”

這個童生一點也不遮掩自己對顧栓子的不滿,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就看着顧栓子,針對的是誰一清二楚。

坐在他旁邊的另外一個童生望着顧栓子的目光也稱不上友善,但只是冷冷地看着,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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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坐在王欽身邊的曾經去過真有味小食齋的陳奎友,應和童生的話:“可不是,要是他也能在夫子這裏念書識字,豈不是玷污了聖賢二字,生養他的可是一個專門勾引鎮上男人的□□哥兒,怪不得他那破破爛爛的食肆生意這麽好,原來還有十個百個的錢少爺——”

陳奎友話都還沒說完,童生說話時一點動作都沒有的顧栓子突然“砰”地一腳踹在他的桌案上,撲上去抓着他的頭發就是一頓的拳頭。

廂房裏的其他人被他迅猛的速度驚呆了,反應過來之後趕緊去把兩人分開,但顧栓子簡直是不要命,拼着身上挨了陳奎友好幾下也要揍他,揍得陳奎友嗷嗷叫。

徐夫子憤怒不已地用戒尺拍桌子:“住手!住手!”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學堂裏十個學生一邊拉顧栓子一邊拉陳奎友,那個顧栓子進來就說話的童生似乎很看不慣顧栓子,趁着拉人的時候故意下黑手,手腳專往顧栓子背上腿上招呼,十足的力道根本就是奔着把人踹得起不來的架勢。

和黃玉文拉顧栓子的王欽突然罵了一聲:“我艹你大爺的!”

他抓起桌案上的硯臺往下黑手的羅京身上招呼:“偷偷摸摸打人你他x算什麽英雄好漢,還當着小爺的面,小爺不揍你個腦仁開花稀巴爛就不姓王!”

他出手得太快太突然,讓其他人都沒想到,羅京反應不及被他砸中了好幾下手臂和背。

應和羅京話的陳奎友好不容易因為他們的拉架掙脫一點,看見出手的王欽疑惑地大喊:“王哥你打錯人了,是顧栓子這個窮鬼惹的事,那是羅京。”

“老子打的就是羅京!”王欽轉頭看向他,“還有你,嘴巴是糞坑吧,逼逼逼地只會吐蛆!”

黃玉文在旁邊拉顧栓子沒拉住,一見王欽也抓着硯臺追着羅京跑也拉不住,一撸袖子推開來抓顧栓子的另外一個童生:“王欽我跟你說,這回我也不能跟你爹娘求情了,你就好自為之自求多福吧。”

正追着羅京跑的王欽心頭一抖,看羅京跑了趕緊追上去:“為嘛!”

他可怕他爹娘了,黃玉文從小就比他聰明讨人喜歡,每次他挨屁股板子都是黃玉文給他說好話,跟他爹娘解釋他幹的事兒沒那麽離譜。

王欽都能想到自己今天回去這一頓是什麽樣的了。

黃玉文抓起一把毛筆,砸向箍住顧栓子的學子:“我也打架了。”

被兩三個八九歲的學子拉住手和肩膀的顧栓子望着因為王欽和黃玉文的加入變得混亂的廂房,眨了眨眼睛。

……

徐夫子面色鐵青,望着被自己叫了兩個家仆才按住的一屋子的學子,拿着戒尺的手隐隐發抖:“好,好得很!”

“一個兩個不聽勸告,大鬧學堂,我看你們都把學問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下面嘴角破了,額頭還磕了一個包的王欽發出疼痛的嘶嘶聲,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們的徐夫子。

在他的印象裏,徐夫子是再端正不過的讀書人,這句狗肚子不知道他從哪裏學的,已經是王欽聽過的徐夫子說得最不雅的話了。

黃玉文也瞪圓了眼睛,加上圓圓的臉看起來比平日裏更顯小。

臉上已經浮現好幾處淤青,眼睛下方不知道被什麽劃了一道細細的血痕的顧栓子靜默不語,只是冷冷地看着比他還凄慘的陳奎友和羅京。

被打得最慘的陳奎友很不服氣,捂着自己腫得高高的,幾乎有兩個饅頭大的臉道:“夫子,分明就是顧栓子逞兇鬥狠,您應該立即把他逐出學堂,否則以後誰還敢來夫子這裏念書!”

他對顧栓子不要命的恨心有餘悸,說話的時候只敢看着徐夫子,不敢看顧栓子。

而羅京和另外兩人也是一樣的看法,起身和他說一樣的話。

剛剛他們打架的王欽忍不住,張着嘴就要說話,但話還沒說出口,徐夫子就拿着戒尺走到陳奎友身邊,突然一戒尺打在他的背上:“這就是你讀書兩年所得,遇事不經求證,恣意解讀。”

鐵做的戒尺打起人來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叫人聽着就疼。

徐夫子氣得頭頂冒煙,打完他打羅京,然後是顧栓子,王欽,黃玉文……

十個學子都挨了一頓戒尺,徐夫子對顧栓子道:“顧凜跟我來。”

王欽和黃玉文頓時看向顧栓子,顧栓子起身跟着徐夫子走出去。

留在廂房裏的九個學子在剛才的打架裏分成了兩幫,一幫是以羅京為首的,另外幾個一個是和羅京同為童生的學子,一個是陳奎友,還有一個家裏就跟王家不對付的。

而王欽這邊,則是黃玉文,陳幸,梁品秀和另外一個姓餘的學子。

黃萬文不用說,哥你王欽是鄰居,兩人雖然大多數時候看着不對付,但也只有黃玉文偶爾勸得住王欽去幹缺德事兒。

陳幸梁品秀還有姓餘的學子是經常跟在王欽身邊的,那天都還去了林真的小食齋,除了陳奎友。

黃玉文揉着自己已經腫了的手腕:“王欽,你那會兒不是還欺負栓子嗎,這會兒怎麽回事?”

王欽舔了舔被羅京打破的嘴角:“我欺負他是我的事,我就是看不慣一些人的死德行,前腳吃了人家林叔的東西,後腳就在這裏說那些話,還不如喂了狗,至少能得兩聲叫喚搖幾下尾巴。”

他這話說得很大聲,跟他們一起去了小食齋的陳奎友聽得一清二楚。

但是他知道王欽家勢大,只是怨毒地咬緊了牙齒,不說一句話。

黃玉文圓圓的臉上也是差不多的臉色,他看向窗子外邊:“也不知道夫子要怎麽做。”

徐夫子年齡不大,才三十來歲,因為是文弱書生,身形比常年為了生計奔波的男性要纖瘦一些,穿一身褐色的長袍,很有夫子的模樣。

他坐到椅子上,望着因為打架衣服頭發都散亂的顧栓子:“你家中之事鎮上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我亦有所耳聞,對此你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徐有達好詩文,不喜交際,但是家裏的老母妻子時常在鎮上買些針線米菜,聽了新鮮事兒回來便會跟他說。

而最近幾天鎮上傳得最多的就是林真的那些事,說他被錢家休出門後其實沒有和錢景元斷了聯系,兩人藕斷絲連。

還把他之後的那門親事挖出來,說顧大的死蹊跷,怕是錢景元夥同林真為了顧大的銀子才害了顧大的性命。這個說法流傳得不廣,畢竟錢家偌大的家業,豈是顧大一個鄉野漢子可比的,但流言之所以是流言不過是編的人随口一說,聽的人圖一樂呵。

是真是假,沒那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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