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英雄情結 下
謝競年的手臂裹着紗布,校服早就被血浸透了半只袖子,胡亂搭在書包上。
就蹲在小區花壇旁邊,風吹得他直起雞皮疙瘩,但他不想上樓。已經是晚上十點了,第四層左數第二個窗子還亮着燈。
整棟樓都黑漆漆的,只有那一處還散着暗光,在沉寂的夜裏顯得格外突兀。
謝競年摸了摸兜裏,空的。這才想起來他最後一包煙在學校被姓季的給沒收了。
“哎,是小謝不?”
遠處傳來老大爺的聲音,甚至還在不大的樓區裏轉了幾圈兒,波紋似的傳進謝競年的耳朵裏,緊接着手電筒的光束猛然打在他的身上。
謝競年連忙扯過校服,翻了個幹淨面兒遮蓋傷口,應着:“孫爺爺,是我。”
孫老頭邁着顫悠悠的步子晃過來,走到跟前嘆了口氣:“你又被謝老三趕出來了?”
謝競年站起身,沒來得及胡謅個借口就聽孫老頭又說:“你要是不嫌棄,就搬出來跟我老頭子一塊住,早日離他遠遠的,我看他就不配當你的爹!”
這話從孫老頭嘴裏說了不止一次,都激動得不成樣子,連喘帶咳嗽。
謝競年有個只知道嫖和賭,混吃等死的爹,這事在小區裏早就傳開了,任誰都能扯出來說上兩句。
他甚至從小就不知道他媽長什麽樣。聽謝老三提了幾回,說是和別人跑了,一個從山西來的,過來北方體驗生活的煤老板。
所以謝老三這個人,比起賭,更喜歡嫖。花着謝競年辛苦打工賺來的錢,出去找各色的、給錢就能上床的女人,還每次都把她們帶回家。
這些年裏什麽樣的話他沒聽過,但唯獨孫老頭是心疼他的。
謝競年用沒受傷的手給孫老頭順了順氣兒:“沒事,您就不用替我操心了。我過一段時間就搬去學校住了。”
孫老頭深吸兩口氣,提着手電的手穩了穩,伸手拍謝競年的肩膀,語重心長:“好啊,好好學習,将來得出人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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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競年笑着應下,眼看樓上唯一亮着的燈滅了,他又好言好語勸了幾句,才總算把人哄回家去。
謝競年躺在床上摸了摸褲兜,掏出一張折疊了好幾層的一百塊紅票捏在手裏。
是那個男人借給他的錢。
其實當時,他身上是有錢的。但他還是開口借了,仿佛只有這樣做才能延續他們之間微弱得幾乎看不見的一丁點聯系。
可他們只是一面之緣的陌生人而已。
謝競年緊緊的把那一百塊握在手心裏。房間裏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他似乎聽見了折紙的棱角刺進他血肉裏的聲響,是滾燙的。
第二天一早,謝競年看見了倒在沙發上的謝老三,衣衫不整地仰頭大睡,周圍還散落着酒瓶子,一片狼藉。
謝競年站在那看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撸袖子收拾起來。
酒瓶子叮當響,謝老三罵罵咧咧地睜開眼,一下子抓住了謝競年的手臂:“你受傷了?”
謝老三神色惶恐,捏着謝競年的力氣不小,起早換的繃帶又有被染紅的趨勢。
謝競年垂着眼皮,傷口疼得已經麻木了:“是,托您的福。”
他當然不會覺得謝老三是在作為一個父親關心他。
果然,謝老三說:“你他媽就算受傷了也不能曠工,聽見沒有?老子還指着你來錢呢。”
說完,謝老三松開謝競年的手臂,一腳踹開他剛收拾好的幾個酒瓶子,碎裂的玻璃渣在水泥地上炸開一片花兒:“下個月你他媽要是敢少一分錢,老子給你腿打斷。”
“你別借錢了。昨天那幫人找了我,胳膊就是被他們砍的。”謝競年站在原地,聲音淡淡的,“要是哪天逼急了來找你,我也沒辦法。”
聞言,謝老三走向卧室的腳步一頓,随後“嘭”的一下關上門,聲音隔着層門板聽起來也清楚得很:“還他媽輪不到你來管老子。”
謝競年收拾好客廳,又重新換了繃帶才出門上學。
“同桌你終于來了。”賈飛塵坐在座位上眼巴巴地看着謝競年。
謝競年不明所以,莊傑從後邊湊過來:“賈飛塵這老母雞孵一早上蛋了,你再不來都要破殼了。”
賈飛塵側過身賞了莊傑一巴掌,随後從懷裏拿出個袋子跟謝競年說:“我這不是怕給你帶的早餐涼了麽。”
“謝謝。”謝競年打開一看,裏面有兩個包子,一個雞蛋還有一袋豆漿,“多少錢,我給你。”
賈飛塵一聽這個就不樂意了:“不要錢,都說了是我請你的。”
謝競年摸着溫熱的包子,想了下又說了句:“謝謝。”
“你怎麽還跟我客氣上了,”賈飛塵咧着一口大白牙,拿出mp3開始聽歌,“反刃好久沒出新歌,我都沒有聽的了。”
“是呗。”莊傑嘆了口氣說,“我昨天看官博說他們要休整一年。”
賈飛塵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什麽玩意,一年?一年過去還有誰能記得他們了,那不是涼涼了麽。”
“你還當人家沒鐵粉咋的啊?”莊傑說,“對了,謝競年,你把數學作業借我呗?”
謝競年把卷子遞給莊傑。
他拿在手裏湊近聞了一下:“你這怎麽一股子醫院消毒水的味兒?”
賈飛塵一聽,立馬摘了耳機,上下打量謝競年:“同桌你生病了?”
“嗯,沒事,”謝競年随口說,“就是感冒。”
謝競年昨天處理傷口時熬不住診所阿姨的念叨,幸好右手沒傷,他就順手把作業給寫了。
縫針的時候疼得他冷汗直冒,他愣是挺着算完一道題,頗有那麽點刮骨療傷的意思。
“害,肯定是你穿少了,這才剛開春,注意保暖啊……”賈飛塵囑咐了好一會兒才放心地繼續聽歌去了。
午休時謝競年又被季合一叫去了辦公室。
季合一正在批改作業:“小謝啊,今天叫你來是想問問,咱們學校有一個貧困補助……”
“老師,”謝競年打斷他,“我不需要。”
季合一放下手裏的筆,從成堆的作業本裏擡起頭看他,勸道:“我多少知道你家裏的情況,這筆補助的數目不小,每年都有的,肯定是對你們家生活能有所改善。”
謝競年又不是傻的,他很懂得錢的重要性,但這筆錢他不能收。
謝老三一旦知道,那這錢肯定要全進了他的腰包,不是嫖就是賭,就跟這筆錢從來沒存在過一樣,還不如去給其他有需要的人。
謝競年沒把這些說出來,但季合一看他悶着不吭聲的樣子,什麽都懂了。最後只嘆着氣拍了拍謝競年的肩膀:“好孩子。快去吃飯吧,趁午休睡一覺。”
三中的中午和晚上沒有門禁,一般是一個小時。學校對面就是一條小吃街。
學生們大多數都不吃學校食堂的飯菜,嫌廉價又難吃。但也有少數人會去食堂,并且覺得味道還不錯。謝競年就是少數人之一。
他吃完飯回到班級時,教室裏空無一人,要麽出去吃飯,要麽就是在操場上玩。
剛一坐下,賈飛塵就從後門跑進來纏上了他:“出去打籃球不?”
謝競年道:“不去。”
賈飛塵喝了口可樂,一邊打嗝一邊說:“去嘛,我從來沒見你打過。你是不是不會?我教你啊。”
謝競年有點困,趴在桌子上,聲音悶悶的:“我要睡覺。”
“那行吧,午安。”賈飛塵臨走還很貼心的給他拉上了窗簾。
說是睡覺,實際上謝競年只睡了不到半個小時。午休結束的預備鈴就是最響最準時的鬧鐘。
他迷迷糊糊爬起來,腦子有點渾,感覺臉上額頭都在發燙,火辣辣的。
“卧槽,同桌你咋了?”賈飛塵看着謝競年通紅的臉,伸手摸上了他的額頭,但剛打完球的手心熱度還沒降下來,摸不出個所以然。
“莊傑快來快來,”賈飛塵回頭低喊,見人探頭過來就扯着他的手去貼謝競年的額頭,“你摸,是不是發燒了。”
莊傑被燙得往回縮了一下,湊過來小聲說:“是發燒了,感覺還挺嚴重,要不你請假吧。”
謝競年清了下嗓子,有點啞:“沒事。”
賈飛塵說:“那不行啊,你要是燒壞了可咋整。”
賈飛塵有個特異功能,那就是他上課每次開小差都會被老師抓住,從未失手。
這一次也一樣,英語老師一個粉筆頭就丢在了賈飛塵頭頂,還彈到了謝競年的鼻梁上。
最後掉在地上時伴随着英語老師高亢的聲音:“賈飛塵,你怎麽節節課都溜號?你給我站着聽課。”
賈飛塵聽話地站起來,飛快地為自己辯解:“老師我同桌生病感冒發燒了很嚴重需要去醫院打針。”
英語老師被賈飛塵這一串話說得一愣:“謝競年發燒了?莊傑你帶他去校醫室看一眼。”
賈飛塵扭頭看見莊傑得意的笑,不甘心地說:“老師,我覺得我有義務承擔起送我同桌去校醫室的重任。”
英語老師甩了他一記白眼:“你去走廊站,我看着鬧心。”
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謝競年已經走到了班級門口:“我自己去就行了。”
英語老師看着他也沒說什麽,轉過身繼續講課。
校醫室在B樓,謝競年走到那需要橫跨半個操場。他本來是随便找個借口,沒想到一語成箴。
風吹在臉上有點暖又幹得很,吹得他感覺更熱了。
校醫是個三十幾歲的女人,戴着副眼鏡,看起來和藹可親,她給謝競年量了體溫:“三十八度七,有點高啊。”
謝競年說:“我吃退燒藥就行。”
校醫給他拿了藥,囑咐道:“你在隔間躺一會吧,要是沒退燒你最好還是去醫院。”
謝競年點點頭:“好,知道了。”
他吃了藥躺在床上,盯着雪白的天花板,不知怎麽,盯着盯着就睡着了。等再醒過來,外面的天色已經有點暗了。
校醫看他醒了,又給他量了體溫:“燒退下來了,這幾天注意一下,按時吃感冒藥,多喝熱水。”
謝競年應下,穿好衣服回了教室。
“同桌你咋樣,好點沒有。”賈飛塵問。
“好多了。”
“那就行,”賈飛塵說,“這一下午沒有你的日子我好難熬啊。”
他話音剛落,就聽語文老師中氣十足的一聲吼:“賈飛塵你給我出去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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