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逃離

一三五和周六周日是謝競年要打工的日子,他背着書包來到超市門口。

這時候買東西的人很多,一個穿着工作服的男人正手忙腳亂地打包東西,看見謝競年時眼睛裏都放出了光:“小謝你快去換衣服,我這要忙不過來了。”

謝競年快速換好衣服和他一起在收銀臺奮戰。

這人叫趙康,今年二十幾歲,是個大學生,和謝競年一樣是在超市打工的人。

謝競年個頭有一米七六,他比謝競年還要高出半個頭,長手長腳,拿塑料袋的時候總是碰到謝競年的頭。

趙康伸手揉了下謝競年的頭,說:“小謝你去裏邊吧,我總碰着你。”

謝競年和他換了位置,剛好是一個女生在他那裏結賬。女生身上穿着校服,看起來像是隔壁九中的學生。

她紮着馬尾辮,長相甜美可愛,一雙大眼睛時不時地瞟向謝競年,看完後還會不好意思似的低下頭臉紅。

謝競年裝好東西,沖她笑了下:“一共是二十七塊五,請問是現金還是微信支付寶?”

女生盯着謝競年的臉,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現……現金。”

女生從錢包裏拿出錢遞給謝競年:“那個,我,我覺得你特別好看,能……要個你的聯系方式嗎?”

謝競年的确長了張好看的臉。尤其是他的一雙眼睛,瞳色是很深的黑色。他不笑的時候冷冷清清,一笑起來,瞬間冰雪消融,溫柔得很。

他不喜歡笑,是超市的老板要他笑。于是他的工作除了結賬以外,還多了一項假笑。

謝競年笑着拒絕她:“抱歉。”

女生拿好東西,紅着臉搖頭:“沒關系,工作辛苦了,再見。”

趙康扭過頭沖他擠眉弄眼:“我們小謝長得可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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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競年無奈道:“趙哥,你就別打趣我了。”

“我這是實話實說。”趙康邊找錢邊說,“想當年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嫩着呢,還有不少女孩子天天給我送情書。”

趙康現在也不差,除了看上去有些不修邊幅,還是很帥的。

謝競年問:“現在沒有嗎?”

“害,現在女生都喜歡那種又酷又拽還有個性的。”

又酷又拽。謝競年突然想到那個騎摩托的男人,他也看起來二十幾歲。拽不拽、有沒有個性謝競年不知道,但酷是真的酷——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這樣的人确實很有魅力。

一直忙到了晚上十一點多,謝競年換回衣服站在一邊等趙康鎖好門。

趙康拉下卷簾門和他說:“小謝你先走吧,不用等我,咱倆也不順路。”

謝競年和趙康道了別,走了十幾分鐘才到小區門口。

他看了眼窗戶,燈是滅的,這才擡腳上樓。

推開門,謝競年就聞到一股酒味兒,比早上的時候更甚。他往裏走了幾步,隐隐聽到了女人的叫喊聲。

謝競年皺着眉,剛想要退出去過會兒進來,女人的叫聲更大了——像是從他的房間裏傳出來的。

謝競年心下一沉,深吸口氣,捏着拳頭走進去。燈光很亮 ,一眼就能看見兩個赤條條的身影在他的床上互相纏着。

謝競年扔下書包,趁兩人還沒察覺,一把将謝老三從女人的身上扯下來丢在地上。

女人大聲尖叫着拿衣服遮擋自己,不斷在床上蹭來蹭去。

謝競年紅了眼,耳邊是謝老三痛呼的咒罵和女人尖銳難聽的叫聲。他只覺得一陣如蛆附骨般的陰冷直竄而上,讓他惡心得想吐。

他指着門對女人說:“出去。”

女人胡亂套上衣服,看着謝競年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從床上挪下來。

謝競年腦子裏很亂,太陽穴突突地跳着,好像馬上就要炸裂開來。

房間不大,女人走出去和謝老三從地上爬起來,像是一幕慢動作的鏡頭,每一秒都讓他感到煎熬。

謝競年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沒什麽用,沉寂壓抑了許久的情緒一下子爆發出來,他控制不住自己沖那個看似無辜的女人吼着:“我讓你滾出去你聽不懂嗎!”

女人被他吓到似的渾身一顫,鞋子都沒穿,手腳并用地爬出了卧室。

謝老三晃悠着站起來按住謝競年的肩膀,醉酒後含糊不清地罵他:“小兔崽子,你膽子肥了啊,我今天就讓你知道……”

說着就要掄起拳頭砸過來。

謝競年攔住他,胃裏難受地不停翻湧着,憤怒、失望、麻木。

“你真是讓我惡心透了。”謝競年一字一頓地說完,把謝老三推出卧室鎖上了門。

“小逼.崽子你開門,老子今天不弄死你,我就不叫謝老三!”

謝老三瘋狂地砸着門,一下又一下砰砰地像是砸在了謝競年的腦子裏,震得他生疼。

謝競年拿出床底的行李箱,一件一件地收拾自己的衣物,他不想再待在這裏,想立刻逃出去,哪都可以,只要離開這裏。

東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他拎着行李箱推門走出去,推得謝老三踉跄着坐在地上:“你收拾東西幹嘛?你要去哪?我告訴你謝競年,你離了我就他媽是個廢物,你活不了幾天!”

謝競年只覺得身體裏最後一絲力氣都被抽走了,他無力也不想再和謝老三說些什麽。

他從書包裏拿出錢,是他這兩年攢下來的,他一分不差地扔在謝老三腳邊。

厚厚的幾疊紅票,謝老三失了智一樣撿起來捂在懷裏:“還他媽算你有點良心。”

謝競年張了張嘴,最後也只吐出來幾個字:“我們兩清了。”

深夜的冷風吹在臉上涼得像是要把人凍住,謝競年拉着行李箱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謝老三自從他上初中起就沒再管過他,一直都是他靠自己才能活到這麽大,他還得養着謝老三。如果說謝老三對他有什麽恩情,那除了把他造出來好像也沒有別的了。

他數了數,一共是五萬六千塊錢,他這幾年省吃儉用,打工賺回來的錢,他身上全部的家當,都給了謝老三。

誰也不欠誰的。

謝競年走了很久,在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門口停了下來。他突然很想抽煙。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最後在褲兜裏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紅票。

啊,是那天那個人借他的。

算了。

謝競年把錢重新放回兜裏,這一百塊現在成了他身上唯一的積蓄。

抽什麽煙呢。不抽。沒錢。

謝競年不後悔,他不後悔從那個名義上的家裏逃出來。

至少這一刻,風吹過來,燈光照在身上,腳下踩着柏油馬路。

他是自由的。

但他不知道要去哪裏。他的生活一直就只有上學,打工,回家。就連最近的旅店在哪裏他都不知道。

他在這一刻覺得無比的迷茫,原來這個小破城市這麽大,可他從來都沒有親眼看過。

他拖着行李箱,腳下的步伐越來越沉重,腦子也開始發暈。他和謝老三争執的時候扯到了傷口,很疼。

謝競年走到了一處牆根底下,靠在那故作浪漫地仰望星空。從前謝老三對他很有耐心,會抱着他,給他指天上的星座,說得頭頭是道。

直到後來他上了學,才發現謝老三說的那些全他媽的都是扯淡。

謝競年從包裏拿出退燒藥,可手裏沒有水。能怎麽辦。生吞。

又苦又澀,劃過嗓子時鈍鈍的疼。

他突然有一種自己要死在這兒的感覺。

死就死吧,反正也沒什麽可留戀的。

死了更好。

“哎卧槽,朽哥,過來搭把手!”

“讓你買酒,怎麽還撿個人回來?”

“我他媽吓一跳以為死了,結果還喘着氣兒呢。”

“多管閑事。”

“哎你別說了,我帶都帶回來了,你快點,我沒勁兒了。”

……

謝競年隐約聽見有人在說話,很陌生,像是離他很遠很遠。

他強撐着睜開眼,白光晃得他眼球刺痛。

有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哎,朽哥,人醒了。”

謝競年緩了一會坐起來,看清是個留着一頭棕色長發的男人。

屋子很大,裏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樂器,牆上也雜亂地貼着各色海報,除了他身下的一張床就只有兩張塑料凳子。

“我……”謝競年一開口,聲音沙啞得不像是他發出的。

長發男人很貼心的給他倒了一杯溫水,拉過凳子坐在他眼前,聲音溫柔:“你好啊小朋友,我叫周衍同,你倒在牆邊,是我把你帶回來的。”

謝競年還沒說什麽,周衍同又問:“你感覺好點了嗎?餓不餓?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謝競年放下杯子,一瞬間竟然因為陌生人的幾句關心而眼眶發熱。

“哎,你別哭啊。”周衍同從衣服兜裏掏出幾張紙,胡亂擦着謝競年還沒醞釀好的眼淚,“朽哥你快來啊,他哭了,咋辦吶?”

“你弄哭的,問我幹嘛?”

這聲音。

謝競年看到門外進來的人時一下子愣住了。

是一百塊。

謝競年還記得他的樣子,可是他好像已經忘了。

周衍同看謝競年一直盯着,便給他介紹:“他是陳朽。我倆都比你大,你就叫哥就成。”

陳朽靠着門框,手裏還捏着一截兒煙屁股,亮着點點火星。

“謝謝你們。”謝競年說。

周衍同笑着拍了下大腿:“沒事兒,舉手之勞。”

陳朽推開門把煙頭扔出去,聲音不大,有些冷:“醒了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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