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關系 下
三中的A樓與B樓之間有一個通往小賣部的連廊。
連廊兩側是純白的牆壁,現在早已經被各種腳印、塗鴉搞得髒亂不堪。這兒雖然有窗戶,但也作用不大,透不出什麽光。
賈飛塵想了兩年也沒想明白學校為什麽要在這樣一個又暗又髒還沒有燈的地方挂一個告示板。
告示板平常除了通報哪個哪個人抽煙、哪個哪個染頭發外幾乎沒什麽存在感,但今天卻格外反常,聚滿了人,堵得走路都費勁兒。
“哎,你別踩我鞋啊!”賈飛塵穿着新買的限量版球鞋,接連被別人踩了好幾腳,心髒疼得直抽抽。
倒黴的一天從吃不上早飯開始——想去小賣部買個面包結果被堵在這兒半天,眼看着就要打上課鈴,賈飛塵還在掙紮着往外擠。
突然,他好像聽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從圍觀者的嘴裏蹦出來,瞬間又換了個方向繼續掙紮。
“兄弟兄弟,你們看啥呢?”賈飛塵好不容易擠進前排,随便逮了個穿着高二校服的人問。
人群吵吵嚷嚷,每句話都能在封閉的連廊裏聽見回響,像是波紋疊起的水面,蕩得人耳朵發麻。
男生回過頭找了好幾圈兒才辨認出是誰在跟他搭話。
他打量了賈飛塵兩眼才扯着嗓子回道:“你知道謝競年不?咱高二年級前十,摸底考試作弊被通報了!”
陳朽窩在教師辦公室裏矮小的沙發上,長腿伸出去剛好能碰到季合一的辦公桌桌腿兒。
辦公桌上是季合一養的一盆吊蘭,長勢喜人。翠綠的枝蔓幾乎要垂到地面,柔柔倚在陳朽腳邊。
謝競年站在陳朽邊兒上,低頭久了脖子發酸,眼睛也被花紋繁複的瓷磚晃得發暈。但他現在就只能盯着自己的腳尖兒看,聽着季合一對陳朽進行快要長達半小時的教育批評。
“小謝是個好孩子,我相信他以後肯定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了。”
季合一的唠叨終于接近尾聲,謝競年不由得松了一口氣,悄悄擡眼去看陳朽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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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好陳朽也看過來,視線交接。謝競年心虛得很,松的那口氣又提了上來。
“那沒其他事我就先帶他回去了。”陳朽收回視線,起身與季合一握手,“麻煩老師了。”
“不麻煩。”季合一跟兩人道別,臨走前才想起來問,“對了小謝,以前怎麽沒聽你提過你還有個哥哥,是親的嗎?”
陳朽從沙發上拿起頭盔,笑着應下:“嗯,親的。”
這個時間段學生們都在上課,走廊裏空無一人。陳朽走路時腳步很輕,厚重的靴底踏在瓷磚地上也只發出細微的聲響。
早晨的陽光把走廊映得明亮,影子拉了很長。謝競年跟在陳朽身後,一步一步踩在他投落的人影裏,也沒注意看路,直接撞上了陳朽的後背。
陳朽拉着謝競年的書包肩帶把人帶到身側,撩起眼皮看他,那眼神像是在問你是傻逼麽。
但陳朽大概是不會對他說這話的,純粹是謝競年自己在那兒發散思維。
從學校出來一直到插上摩托車鑰匙,陳朽都沒怎麽和謝競年說話,抿着唇的樣子兇得很。
“朽哥……你生氣了?”
謝競年還沒見過陳朽生氣的樣子,但直覺告訴他陳朽這樣就是因為今天的這件事。
剛要戴上的頭盔又放了下來。陳朽走到學校外側的圍欄邊坐下,倒也不急着走了,淡淡道:“我生哪門子的氣。”
謝競年撇了撇嘴,挨着他坐下,固執地咬死了剛剛在心底認定的:“你就是生氣了。”
濃烈的煙草味兒飄進謝競年的鼻子裏,勾得他手心發癢。
其實作弊這件事他想過可能會被發現,但要他接受那就是另外一回事。無論是老師們在辦公室裏小聲的讨論,還是季合一深刻冗長的談話,又或是陳朽此時的态度,這些無時無刻不在影響着他,讓人煩躁。
他可以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可他無法忽視陳朽的看法。這就是一根刺,随時随地都能狠狠的給他的心髒紮上一下。
謝競年沒忍住,伸手去扣陳朽皮衣口袋裏露出的煙盒一角。
人沒同意,他也不好直接拿出來,小貓兒似的撓着,發出微弱又沒底氣的詢問:“朽哥,給我一根兒呗。”
“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喜歡抽煙。”陳朽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麽一句,等了半天也沒有下文。
謝競年追問:“然後呢?”
陳朽掐了煙,看着他笑:“然後就一直抽到現在,戒不掉了。”
話音落下謝競年才反應過來,連忙攔住陳朽要扔煙頭的舉動,幾乎搶過來一樣把煙頭攥在手心裏。
陳朽被他吓了一跳,拉過謝競年的手,強硬地掰開他的手指,指尖摩挲着他掌紋密布的白嫩皮膚,斥道:“煙頭你搶什麽搶,非得燙出個窟窿?”
潮紅順着謝競年的耳根向上蔓延開來。他大腦空白,只剩下剛剛陳朽觸碰在掌心的溫度,沒有被燙傷的疼痛,反而是酥麻感一路直達心尖兒,久久盤踞不散。
謝競年看着掉在地上的煙頭覺得有些可惜,悶聲道歉:“我錯了朽哥。”
沒有收到回應,謝競年擡頭看向陳朽,發現他又緊緊皺起了眉頭。
謝競年以為陳朽還在怪他搶煙頭,便态度誠懇地繼續道歉:“我真的知道錯了朽哥,下次不會了。”
“不關你的事。”
陳朽回過神,刻意離他遠遠的,挪到樹底下又點上煙。
謝競年坐在那兒沒動,他看見陳朽才剛抽了一口,校門口的門衛處就走出來一個穿制服的中年男人,直直沖着陳朽過去,聲音洪亮,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小夥子!學校門口不能抽煙!”
大概是沒想到會有這一出,陳朽愣了一下,在門衛近距離的死亡凝視下撚滅了煙。
等他走回去,謝競年早已經笑得直不起腰。因為實在是很少有機會能看到陳朽出糗的樣子。
當然,幸災樂禍的後果就是岔氣帶來的折磨。
謝競年躺在沙發上縮成一團兒,眼底還露着笑意,嘴上卻委屈巴巴地:“朽哥,我肚子疼。”
陳朽冷酷無情,不為所動:“起來吃飯。”
謝競年翻身把臉沖在沙發靠背那一側,還想再賴一會兒。沒成想陳朽根本不給他機會,連拖帶拽地把他從沙發上弄到了餐廳。
一段時間沒吃,謝競年覺得陳朽的手藝變好了,牛奶燕麥粥比他在外面買的還要香。
“不夠吃鍋裏還有。”陳朽不知道忙些什麽,等他快吃完了才過來慢悠悠地給自己盛了一碗粥,在謝競年對面坐了下來。
其實今天一開始季合一說要找家長,謝競年确實慌了,打電話給陳朽時更是心髒跳得像坐過山車似的——雖然他還沒坐過過山車。
他想陳朽來,又不想他來。
謝競年看着陳朽,很想問問他是怎麽看他的。考試作弊,被找家長談話,怎麽看都惡劣得不行。
最後還是沒問出口。一切難堪都碾碎融進了沉默裏,就着白粥下咽入喉。
兩人趕在九點之前到了練習室。
周衍同來得早,坐在小床上和倆人打招呼,視線落在謝競年身上時有些意外:“弟弟今天放假啊?”
“……嗯。”謝競年在陳朽的注視下愣是硬着頭撒了個謊。
好在陳朽也沒揭穿他,多看了他幾眼便去整理樂器了。
“對了,差點忘了,”周衍同道,“周周說下個月要在隔壁市演出,喊咱們去呢。”
陳朽不甚在意,說他早就知道,還拿到了幾張門票。
周衍同聽後頓時皺着一張臉,當場給周周打了個語音電話,準備質問她到底為什麽沒有第一個告訴他,而是陳朽。
電話很快就被接通,不過從周衍同的表情來看,對面的人顯然不是他想找的那個:“錢珂啊?周周幹啥去了?”
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周衍同挂斷電話時臉色很不好,一陣紅一陣白。
陳朽知道是怎麽個情況,笑罵:“活該你挨罵。”
“不是,她倆吵架和我有啥關系?”周衍同氣的連手機都不要了,扔在小床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那錢珂她咋不罵你?”
陳朽無視了周衍同氣急敗壞的控訴,拿起一直擺在角落的紅白吉他,道:“自己想。”
這把吉他謝競年見陳朽彈過兩次。第一次是在微博的視頻裏,另一次就是在Pub-Bar Live House酒吧的那場演出。
近距離看見後才發現,這把吉他紅色的部分也有一個Tita樂隊的簽名,只是在暗紅色的琴板上并不是特別顯眼。
怪不得那時候陳朽和周衍同那麽痛快就把親筆簽名的木吉他賣了出去。
陳朽把電吉他連上音箱,招呼謝競年,示意讓他來彈。
指腹按在琴弦上的觸感微涼。電吉他的琴弦比木吉他要軟一些,謝競年随手撥弄了一下,刺耳的聲音從音箱裏散出,像是玻璃片劃在黑板上拉了長長的尖銳還混着些電音,立馬吓得謝競年不敢再有所動作。
“弟弟你這是要謀殺我倆啊?”周衍同捂着耳朵,估計是不想再遭受荼毒,借口抽煙躲去了外面。
謝競年不是個喜歡臉紅的人,可自從遇到陳朽,他總是覺得耳根和臉頰熱得不行。
瞥到陳朽勾起的嘴角,謝競年一下就猜到他是故意的,就是想看他也出出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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