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桃色CD
第17章 桃色CD
去往隔壁市的高鐵動車終于開始緩緩移動,站臺上零散的恍惚人影倒退着淡出視野。
他們排隊排在前面,算是最早坐進車廂裏的那一波人。三連座中間的黑色塑料扶手被扳了上去,周衍同一開始還說要玩兒游戲打發時間,不一會兒又打着瞌睡,理所當然地把頭放在了謝競年的肩膀上。
人生中第一次坐高鐵的體驗算不上十分新奇。謝競年望着窗外看不清的殘影發呆——如果不是肩膀上沉甸的重量壓住了他即将放飛的思緒,大概他現在已經裹着厚棉襖站在冰原上看極光了。
一個小時的車程才剛過去不到三分之一,謝競年肩膀發麻,怕吵醒周衍同,小幅度地動了兩下就放棄了。
陳朽坐在最外邊兒挨着過道,從上車開始就一直戴着耳機閉目聽歌,俨然一副與世隔絕的樣子,就連售賣員足以掀起房蓋兒的吆喝聲也沒能吸引他半點兒注意。
車廂裏氛圍靜谧,偶爾會傳出消息提醒的叮咚聲,合着列車行駛的聲音格外催眠。謝競年幾乎想要睡一覺了,但猛然從夢中驚醒的小嬰兒可不打算給他這個機會。
尖銳響亮的啼哭聲像漏了氣兒的氣球,霎時間讓車廂熱鬧了起來。
那嘈雜的聲音裏有男人也有女人,摻雜着幾句罵罵咧咧的髒話,尖酸又刻薄地指責着小嬰兒的母親。
周衍同迷迷糊糊睜開眼,茫然地四處看了看,嗓子還啞着:“咋了?”
“沒事。”謝競年終于有機會活動酸麻的肩膀,身體向後抻着。
陳朽摘掉耳機,突然用膝蓋碰了下周衍同的腿,沖他揚了揚下巴:“去裏邊兒睡。”
兩人座位調換過來,周衍同腦門兒抵着窗戶,呼吸時噴在玻璃上,留下一陣一陣的霧氣,凝着水珠滑落。
剛剛坐在裏邊還好,一竄到中間就不一樣了。周衍同身體斜歪着,占了一小部分旁邊的座位。謝競年被他擠得緊緊貼着陳朽。
明明車裏沒有開空調,他卻覺得快要熱到出汗,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兒。
“別玩兒,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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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朽寬大的手掌能把謝競年整個兒手機屏幕全都蓋住,略微用力把它摁在了謝競年腿上。
謝競年乖乖收起手機,接過陳朽遞來的藍牙耳機,跟他一起聽歌。
謝競年想象過很多次,像陳朽這樣的人都會聽些什麽樣兒的歌。
他猜想過重金屬,也猜想過電子。唯獨沒想到陳朽聽的,居然一列表全都是反刃自己的歌。
反刃從成立到現在歷時四年,只發過一張專輯,孤零零的幾首躺在那兒,被反複地循環播放。
陳朽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沙啞,唱出的每句歌詞都像低音鼓點重重敲在耳膜上,細密如蛛網般的神經也随之震顫着——謝競年聽過反刃所有的歌,但每當再聽一次時都仿佛回到了最初,抑制不住的悸動,尤其是現在,陳朽本人就坐在他身邊。
三人提前半小時到達Livehouse,裏面已經聚集了不少人。燈光昏暗,形形色色的男女站在場地裏談天說地,嬉笑打鬧。
穿着超短裙的年輕女人從謝競年腳面兒上路過,只留下身材窈窕的背影和像她本人一樣火辣的刺痛感。
陳朽目睹了全部,好笑的把他拉過來,站在場地邊緣,從酒桌上拿了杯檸檬水給他。
貼着牆的桌上鋪着一張海報做為墊底的桌布,謝競年分明在上邊兒看見了陳朽那個長得好看的女朋友。
這兒的檸檬水不知道為什麽調制得格外酸澀,惹得謝競年腮幫子抽筋似的直發酸,生理鹽水瞬間湧了上來,熱意撲滿整個眼眶。他在模糊一片中看見陳朽拿起了他剛喝過的那杯檸檬水。
他嘴唇貼在杯沿抿了一口,下一秒就皺緊眉頭,拿起杯子轉着圈兒看了一遍,然後放回原處,再也沒碰過。
什麽狗屁女朋友。
謝競年舌尖兒舔着發澀的牙齒,把桌上垂落下來的海報翻到背面兒,再用酒杯給它死死壓住,讓它看起來像一塊兒真的白色桌布。
進場的時候周衍同就嚷着要去廁所,然後就沒了音信。陳朽打電話找他,說他是懶驢上磨屎尿多,到現在還沒回來。
“朽哥你猜我在廁所碰見誰了?”周衍同聲音裏透着驚喜,音調都升上去幾個度。
陳朽說他不想知道,讓周衍同趕快回來,說完就挂斷了電話。
不大一會兒周衍同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拉着陳朽給他講述他的廁所奇遇記。
陳朽嫌棄地把衣服從周衍同手裏扯出來:“洗手了麽。”
“洗了洗了。”周衍同低頭抹了兩把手,興奮勁兒分毫未減,“我剛剛看見小寞了!周周他們啥時候把小寞挖過去了?”
謝競年之前惡補了好一陣有關搖滾圈的事兒,小寞這個人他前不久才了解過。
他是在圈兒內頗具名氣的鍵盤手。去年他所在的樂隊解散,很多知名樂隊紛紛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但都被他一一拒絕了。
“就最近的事兒。”陳朽毫不意外地道。
“卧槽!行啊你陳朽,現在啥事兒你都不告訴我了?”
“這些都沒什麽好說的。”
周衍同和陳朽單方面的争吵終于被舞臺上亮起的粉紅色燈光打斷。
陳朽的那個長得很好看的女朋友率先走上臺,在滿是暧昧的霧氣中哼着前奏。
貝斯手是一個短頭發的女人,随意又潦草地在腦後紮了個小揪,撥弦的動作看起來有些不大熟練,偶爾會在幾根琴弦間猶豫一下。
鍵盤手小寞戴着深藍色的帽子,渾身穿搭都是機能工裝風,即使在舞臺最邊上也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謝競年耳邊充斥着樂迷們的尖叫與歡呼,針刺似的鑽進腦子裏。
他們玩兒的就是情緒,随着變換的燈光用音樂帶着人們陷入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始終都浮在編織的夢幻裏。
那是一種和反刃截然相反的風格。如果說反刃的歌是一把反擊的矛,那他們就是薄如蟬翼的紙。
看似漫不經心又不堪一擊,卻可以輕易地将你包裹,等回過神的時候早已經狂歡過一輪又一輪。
樂迷們在最後一聲兒鼓點落下時爆發出劇烈的呼聲,一句又一句安可讓謝競年慌亂地把視線從舞臺上移開,目光沒有落點,到處尋找着陳朽的身影。
“大家好,我們是桃色CD!”
陳朽的女朋友——也就是這支樂隊的女主唱,她就和上次謝競年看見的一樣,穿着布料少得可憐的吊帶上衣,大片肌膚都裸露在外。雖然室內溫度不低,但謝競年依舊看着她渾身發冷。
這冷意随着陳朽一步步從幕後站上舞臺變得愈發刺骨。謝競年聽見身邊人沸騰的呼喊,還有周衍同大聲罵的一句陳朽我.操.你.媽。
謝競年在仿佛磕了藥一般的上頭勁兒裏努力越過前排舉起的手機屏幕,滿眼只剩下那對站在臺上的男女。
陳朽頂替了空缺吉他手的位置,就站在女主唱的旁邊。兩人偶爾會在歌詞暧昧處碰撞視線,引得臺下口哨兒聲不斷。
謝競年在這一刻無比強烈地渴望着一件事——渴望站在陳朽的身邊。
自助餐廳的包廂裏,服務員剛剛過來換過烤盤,新一輪兒肥牛平鋪在烤盤上,滋滋冒着金黃色的蒜香味兒。
姚奚靠在小沙發椅背上,眼裏帶笑地看着剛調完蘸料回來的謝競年,和他打招呼:“嗨咯,好久不見。”
偌大的包廂裏只有反刃的預備吉他手和桃色CD的漂亮女主唱——如果只是這樣的身份還好。
謝競年面對陳朽的漂亮女朋友,除了尴尬和嫉妒,或許還有一絲欣賞。單說那一場精彩的Livehouse演出就足夠讓謝競年放下許多成見。
“你好。”謝競年不擅長和女性聊天,尤其是年輕的女性,頓了下又客氣地回複,“好久不見。”
姚奚眼底的笑意更濃了:“甭這麽客氣。剛才一直都沒機會和你聊天兒——”
她用夾子夾起幾片烤好的肥牛放到謝競年的盤子裏,催促着:“快吃,一會兒烤過勁兒就不好吃了。”
謝競年向她道謝,卻也沒動過盤子裏的肥牛,指尖在下面無意識地勾纏着背包肩帶。
姚奚吃了兩口,中途還沖服務員要了幾杯啤酒。
“聽陳朽說你還在上高中,我叫你弟弟你不介意吧?”
“跟誰倆呢?這是我弟弟,你跟這兒亂攀什麽關系。”周衍同端着一摞肉,塑料盤重重磕在玻璃桌面上,劃出的聲響和他的語氣一樣讓人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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