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荷枝找枕香囑咐一二句,又從正殿回去拿了銀子,便去了一趟六尚局。宮中大人們能喚得動太醫,她們這樣的奴才可不敢差使。
宮女在宮裏被主子打罵都是常見的事,尚食局中設司藥一職,專管後宮宮女太監日常病痛。
司藥看過一眼荷枝的傷,又看着她給的銀子,給她拿了一盒巴掌大的藥膏,讓她回去塗在傷處。
那藥一打開,苦味刺鼻,激得荷枝晚間吃不下東西。
身邊宮女眼神複雜,她幹脆早早洗漱睡下。她實在累及,也沒聽見夜半的驚雷,外邊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本應該是涼的,荷枝偏覺得熱,直到把身上的薄被揭開才好多了。
再次醒來,她感覺有些迷糊,榻旁有人喚她:“荷枝。”
“怎麽發燙!”雲英的手背往她臉頰一碰便立即抽回,連忙道:“今日別去了。”
荷枝瞬間驚醒,趕忙起身。
她病後臉色通紅,更顯嬌小孱弱。連日裏,若不是她做事實在滴水不漏,雲英幾乎忘了,她是比她還小兩歲的姑娘。
“你這樣去,若是出錯,還要挨罰。”
聞言,荷枝頓時停住,雲英便繼續道:“今日我替你去,下次你替我。”
見她聽話,雲英便給她蓋上薄被,一瞥她露在外的肩胛骨,便發現昨日還是紅的一塊,今日已經紫了。
雲英抿唇,前往太子寝殿。
李求一見是雲英,不禁凝着眉問道:“荷枝呢?殿下方才還念着。”
“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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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求低聲道:“今早的小宮女笨手笨腳的,殿下在氣頭上……要不你進去吧。”
雲英漠然地點點頭,“荷枝似是發燙了,我不熟路,不知怎麽找太醫。”
李求哪還能顧得上,連忙道:“服侍完殿下,得空我就去。”
雲英顯然有些不滿,但仍轉身入殿。
李求松了口氣,立即跟了進去。
雲英一來,太子總算了和顏悅色許多。雲英一面伺候殿下穿衣,一面提及荷枝的病。
李求覺得雲英、荷枝兩個人都挺奇怪,一個沒野心卻獲恩寵,另一個巴不得将榮寵送出去。
太子很詫異地問道:“病了?”
“是,約莫是熱症。”
太子“哦”了一聲,吩咐道:“李求,去給她請個太醫。”
太子開口,李求便不得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雲英默不作聲,暗暗地想從太子臉上找找着急的情緒。誰知太子點了一天的戲,竟再沒提過荷枝。
雲英一直以為,好歹太子對荷枝有幾分真情,畢竟平日裏的維護不是假的。
哦,看來不過如此。
有太子的吩咐,李求很快将太醫帶到後院。太醫給荷枝開了方子,又看了看她身上的傷,開了藥。
荷枝一病,便不能說話。整日腦袋眩暈,給自己煎藥還不小心被藥碗燙到,好巧不巧又被雲英看到。
雲英撇撇嘴,怕是沒見過她這麽笨手笨腳的時候,幹脆讓她挪開,給她看着藥爐子。
荷枝滿含歉意,畢竟連着兩日當值,都是雲英替她去的。
荷枝想,其實生病也挺好,至少不用見殿下。
這個念頭剛一起,荷枝一擡眼,便在門外看見了風侍衛。
她還巴巴地看着,就見風侍衛走到了她面前,便不由分說地将她從小床上拽出,扛到身上。
雲英呼道,“風侍衛!”
風朗的神色淡漠,眼神冰冷,“殿下要将荷枝安置到側殿。”
簡直與太子殿下如出一轍。
雲英想不了其中深意,但見風朗直接往外走,有些急了,連忙道:“藥還沒喝!”
風朗不會因她的一句話而停下來。
荷枝淩空而起,下一瞬便感覺身下的肩膀堅硬如鐵,她感覺自己像一條被人擺弄的魚,“風……”
聲音如被糙石磨過,又疼又澀。
風侍衛三兩步出了後院,雲英跟在後面,一見着李求便低聲道,“殿下要将荷枝安置到偏殿去。”
李求面露欣喜:“那可是大好事!”
偏殿就在太子的寝殿旁,因太子未娶妻妾,便一直空着。荷枝住處離殿下越近,說明殿下越看重。
雲英凝眉不語。
眼見風侍衛把荷枝放在床榻上離開後,雲英走到荷枝面前,面色有些沉重地囑咐道:“你在病中,要會愛惜自己。”
荷枝張了張口,擡眼茫然。
“平日殿下對你的病不聞不問,将要好了卻把你調來偏殿。”雲英拉着她的手,繼續道,“即便你一心為殿下,但需知道,有些事不能沒節制。”
“你同她說這個做什麽。”李求反駁道:“她若這時候能讨殿下憐惜,日後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你何必斷人家的路。”
雲英聞言抿唇,沒再說話。
忽然感覺殿中氣氛一涼,三人一道向外看去,便見鵝黃衣袍的太子負手而立,神色淡淡,掩住門外光亮。
三人俱是一驚,連忙見禮。
誰都沒想到太子會來。
慕容儀的眼睛雖然看不見,可是耳力卻較之前好上一倍,早已聽到殿中談笑。
他眼睫微顫,問道,“荷枝的病,如何?”
雲英連忙回道:“之前受了涼,服了兩日藥,如今只剩喉間紅腫,還回不了話。午後的藥,還沒喝。”
雲英額間生出細汗。剛剛的話能給荷枝說,卻不能說在太子面前,她還不想觸怒太子。
“傷呢?”
“太醫開了藥膏,只需要每日擦上即可。”雲英說完,咬着唇補充道:“怕是得養上幾日。”
“将藥端上來吧。”太子只是淡淡地應下,随即便擡手,由風朗攙扶地走到榻邊。
荷枝也心虛地往一旁退,挪開一處空地,“殿……”
他擡手止聲,順勢在荷枝身旁撩袍坐下。
李求和雲英見狀,自覺退出殿外,風朗也欠身離開。
荷枝心中忐忑,與太子的距離不過一臂,她低着頭,入眼的便是太子身上的金玉腰帶,太子坐直身軀,渾身便是壓迫感。
方才雲英的話他聽到了嗎?他會生氣嗎?
荷枝知道,太子表面上希望別人都認為她得寵,可有些界限是不能逾越的。她一介宮女,哪敢對太子動心思。
“往後你就住在偏殿。”太子頓了一下,又道,“不用謝了。”
荷枝連忙起身,跪在床榻上磕了個頭。
慕容儀閉着眼也知道她在行禮,狀若無意地撫了撫袖口,“不能說話?會寫吧。”
他伸出手掌,覆着薄繭的掌心遞出,“孤問你話,“是”你便劃一橫,“不是”就劃一個十。”
“明白麽?”
接着,慕容儀的手掌被接過,手背下的手指又細又軟。然後掌心傳來微癢,圓潤的指甲戳的人酥酥麻麻。
慕容儀長眉微挑,感受到她在手心,寫了一個“會”字。
她會寫字。
通常大家閨秀都會教家中的女眷讀書寫字,但對于一個宮女而言,會寫字是件奇事。
慕容儀沉默着想了想,随口一問:“昨日取藥,太醫可有怠慢?”
荷枝寫下:無。
慕容儀眉色一深,轉問,“傷,還疼不疼。”
荷枝寫下:不。
慕容儀失笑,反手握住她的手,順勢而上,毫不留情地按住她的肩,聽到她一聲輕吟。
“不要病一場,便叫人覺得孤苛待了你。”他面無表情地抽回手,“你得學會讨寵。”
随手一按,比昨日還疼。荷枝忍不住低應一聲,眼底的水光瞬時湧了上來。
到底怎樣答才能合太子的心意?
她實在不知道。
荷枝緩了一會兒,便順着他的話,笨拙而又帶試探地去找太子殿下的手。
他的指節分明,紋絡清晰,兩只手一道握住,便能探到他掌間和指腹的的薄繭,荷枝沉下一口氣,重新寫下:疼。
慕容儀舒展了眉目,掌心仿若有字的餘溫,指尖輕顫了一下。
随即他從袖中拿出一個墨綠藥盒:“上這個藥。”
荷枝雙手接過,那藥盒如一塊綠玉般晶瑩,更不用說其中盛放的藥物,該是何等金貴。
她猶豫了一下,便聽太子又道:“現在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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