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不出七日,出宮諸項事宜便準備妥帖。
東宮中的婢女只帶了雲英與荷枝,以及一些太監、護衛。
車中,太子神情閑适,阖目養神。
一路暢通無阻。
離開了安靜的宮宇,不一會兒,荷枝忽然聽見了不遠處的談話聲。原本靜坐着的荷枝下意識轉頭去看窗帷,風侍衛銳利的目光瞬時向她投來。
荷枝連忙轉回目光,老老實實地坐着。
慕容儀出聲問道:“怎麽了。”
荷枝朝風侍衛笑了一下,但風侍衛的目光卻未收斂。
荷枝感覺臉頰有幾分發燙,只好陳白道:“奴婢不曾出宮過。”
車廂內安靜了一瞬,風侍衛已将目光移開。
荷枝想,她生長在宮中,不同于宮外選進的宮女,對宮外的世界有幾分稀奇,也是常事吧。
太子忽然道,“回來時,可在城中稍作逗留。”
荷枝欣喜道:“多謝殿下。”
出了喧鬧的城街,馬車經行之處逐漸安靜,便聽鳥鳴蛩語,大約是進了山間。
馬車忽然停下,外面似乎有人小跑而來,喊道:“殿下,前面遇見了周姑娘的馬車。”
荷枝一頓,便聽太子殿下問:“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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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姑娘的馬車壞了,問能不能與殿下同行。”
太子懶洋洋地道,“找個馬車給她。”
他們這一行跟出來的馬車多,空出來一駕也是易事。
只是荷枝有些奇怪,原以為太子出行百姓避讓。至少要去的衡遠寺應該會閉寺數日,直到殿下離開。
下了馬車以後,荷枝跟在太子身後,便見一抹淡紫裙角從視線中翩然而出,與太子并肩而行。
荷枝一低頭,便見她的手腕上挂着一串檀木佛珠。
“容之。”那聲音含笑,清淡溫婉,“方才真是謝謝你了。”
荷枝僵了一下。沒想到那姑娘竟然不喊“殿下”。
衡遠寺的典真住持已迎上來,“太子殿下、周姑娘,住處和日常衣物已都備齊。”
太子一揚手,住持便在前帶路。
荷枝和雲英在太子身後跟着,心中也慢慢理清來人身份。
這便是方才借馬車的周姑娘,也是太子的故友,“容之”便是喊他。
周姑娘不與他們住在一起,因此在半路便分開。
跟着住持從青石板小徑穿行而過,便到了行雲山房。因知太子下榻,便早有僧人将庭院打掃好,又燒好熱水,供太子沐浴。
荷枝與雲英原本是貼身侍婢,太子沐浴時不習慣人伺候,她們便在門外站着。
主屋外庭院開闊,不遠處山石挺立,勁瘦嶙峋,那樣子像一個凝望的猴子,又像一個飛天的巨豹。
荷枝的視線被吸引,沒留意雲英站在她旁邊:“你在想什麽!”
她吓了一跳,朝她閃着晶瑩的雙眸。
雲英低笑一聲,“莫不是在想剛剛那位周姑娘?”
荷枝有些奇怪,“周姑娘怎麽了。”
雲英一噎,視線在荷枝的臉上逡巡,“方才周姑娘喊殿下什麽,你可知道?”
荷枝湊近她,低聲道,“我們做奴婢的,不能喊主子的名諱。”
雲英略顯古怪地看她一眼,“你不知道?這是殿下小字,周姑娘與殿下一定很早認識,而且關系不錯。不然——為何得了消息便趕過來,馬車又恰好壞在殿下之前呢?”
荷枝茫然,老老實實地答,“我不知道。”
雲英正欲再說,荷枝示意她噤聲。
不遠處,有人提着木盒走來,荷枝記得,她是周姑娘身邊的貼身侍婢。
“姑姑好,我是周姑娘身邊的萍兒。”那丫鬟先是恭敬行了一禮,又道,“姑娘托我給殿下送櫻桃來,也請姑姑們嘗一嘗。”
荷枝疑惑,她沒見過殿下吃櫻桃,似乎小廚房并不備這樣的果子。
荷枝想了想道,“殿下不曾吩咐過,我們也不敢接姑娘的東西,怕殿下生氣。”
萍兒掩唇笑道:“姑姑是新到殿下身邊的吧?殿下從不會拒收我們姑娘的東西的。”
見荷枝還愣着,萍兒繼續解釋道,“我們姑娘與殿下有婚約,打小是一起長大的。”
“這櫻桃,也是我們姑娘親自用仲春采的露水清洗過的。”萍兒手指描過木盒上的朱色雕花,嘆道,“怕丫頭們不盡心,姑娘總是親自為殿下做東西。”
雲桂笑道:“沒想到周姑娘對殿下如此上心。”
萍兒一笑,“京中不會再有人比我們姑娘更對殿下上心的了。”
荷枝上前接過木盒,萍兒便要離開,雲桂跟了上去,“我送你吧。”
萍兒雖嘴上推脫,但被殿下身邊的人遠送,自覺是一件榮光,兩人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荷枝看着兩人遠去,又掂了掂手中的木盒。推開門,正要将木盒放在案幾上,便見風侍衛攙扶着殿下從屏風後走出。
太子殿下身着月白深衣,已擦幹的長發披肩如墨。
荷枝便走到一旁的架子上摟起墨綠罩衫,給他穿衣,便道:“周姑娘差人來送櫻桃,奴婢已放在桌上了。”
慕容儀神色淡淡,“送回去。”
荷枝手上一頓,很快應下。
卻聽太子又道:“罷了,留下吧。”
荷枝也應下,将殿下的袖口扯平,又撫開一褶皺,便見有人來禀,“殿下,琴臺準備好了。”
半個時辰後,荷枝跟随太子抵達山間高臺。
高臺上設席,兩位身着煙青長袍的琴師迎上前來,将太子迎入席中。
荷枝眼見太子一擡手,琴師便回到席上。
泠泠琴聲與松濤共鳴,空闊悠遠,山間的風聲寧靜閑适,将荷枝一路而來蹙起的眉撫平。
忽然,不知何處來的笛聲間至,琴笛相合,吹落夕陽。
待一曲終了,粉紫色雲霞已将天色染盡。
晚風吹動荷枝的鬓發,她呆愣了一瞬,便見周姑娘手持長笛走上高臺,笑着走來:“容之,我還以為你再也不聽琴了。”
荷枝反應過來,在宮中,殿下的确是從未聽過琴的。
太子不語,周姑娘走到他身邊,重複喊他,“容之。”
慕容儀偏首道:“來人,送周姑娘回去。”
即刻有人立即跑上前來,道,“周姑娘,夜裏風涼了,您随奴才先回去吧。”
周姑娘的臉色瞬間黯然,握緊手中玉笛,咬着牙轉身離開。
待她走後,慕容儀也興致缺缺。
太子在琴臺上坐了一會兒,衆人都靜默地陪着。
良久,天色漸暗,太子擺擺手道:“下山。”
荷枝跟在太子身邊,如往常一般侍奉太子用了晚膳。因怕太子要提早就寝,荷枝趁着殿下出去散步時把床榻收拾好。
寝宮中一向會點安神香。荷枝見屋中沒有香爐,心中想去問僧人讨要一只,剛出了殿外,就見雲英走來。
“怎麽失了魂一樣的?”
荷枝解釋道,“屋裏沒有香爐。不點安神香,怕殿下夜裏睡不好。”
“我去拿吧,再打聽一點事情。”雲英将鬓發別至而後,神秘地笑道,“你一直跟在殿下身邊,我有話都不能跟你說,你記得明日騰一點時間給我。”
正說時,太子已經從廊下走來。
荷枝與雲英一道禮過,雲英便以香爐為借口退下。
慕容儀一面由風朗攙扶走進屋中,一面道:“明日早些起身,興許能趕上山間的日出。今日早些睡吧。”
與荷枝預想的大差不差。荷枝應下,便随他走到榻邊,解下他的外裳。
慕容儀一如往常地坐在床榻上,手掌輕拍床榻,示意她上來。
面前的人并未出聲,只能聽見布綢的輕擦。
“荷枝?”
荷枝專注地抖落床帳,沒留意到太子的動作,疑惑道,“殿下?”
慕容儀道:“山間夜裏涼,上來睡吧。”
“是,殿下。”
荷枝如往常一般脫下外衣爬上床榻,如之前一樣将脖頸湊上前,出聲示意,“殿下。”
誰知腰間一空,薄被便蓋過了她的肩頭。
荷枝頗為驚訝,下一瞬,太子殿下也一道躺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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