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小螞蟻從太子的指尖上溜出,像白玉上的一點墨痕。

他就算看不見,也一定能感覺到。

荷枝迅速拿出帕子,面不改色地抹掉路線毫無規律的小螞蟻,正悄無聲息地收手,指尖反被拿捏。

原聽風朗說她走錯路,又在林中沒了身影,故而找來。她一向不會離他很遠,今日反常。

如今桃花盛開,若是看花,倒也情有可原。

慕容儀神色緩和下來,道:“不必擦了。”

荷枝心虛地低頭:“是。”

她一時再沒聲息,慕容儀握住掌心花蕊,問道:“不是想吃桃花酥?”

荷枝啞了一下,沒想到太子殿下還記得。

“桃園深處還有一座八角亭,到時再吃。”

原以為走了很遠,荷枝沒想到連桃園中的亭子都沒走到。

荷枝攙扶着太子,走了約莫一盞茶時間便見朱亭。入亭後,荷枝與雲英便張羅着鋪席煮茶,又擺置糕點。

一個小太監将手裏的雕花盒拿上桌,打開,粉嫩的桃花瓣樣的糕點整齊擺放,賞心悅目。

原來太子殿下早準備好了。

雲英知道這原本就是為荷枝準備的,因而推她去安心享用。

荷枝倒有些不好意思,先将桃花酥呈給太子,“殿下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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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慕容儀擺手道,又點身側,“可坐下享用。”

雲英在一旁煮茶,一轉頭便見荷枝與太子比鄰而坐,看着竟并未違和感。

茶還沒煮好,卻有個僧人從桃林間急匆匆地跑來,向太子禀道:“周姑娘舊疾複發,已經暈過去了。寺中無人能醫治,還請殿下……出手相助。”

慕容儀頓時擰緊眉心:“下山。”

太子先随僧人離開,荷枝将嘗了兩口的桃花酥快速吃完,便将剩餘的都收了起來。

因要救人,下山後太子直奔周姑娘的小院。

荷枝跟着有些吃力,但不敢怠慢。

小院中已圍了許多僧人,一見太子,紛紛起身行禮相讓。

慕容儀被扶着坐到榻邊,就着手腕把脈,蹙眉道,“貼身丫鬟在何在。”

萍兒連忙出聲,“殿下。”

“她有多久不曾服藥?”

萍兒支支吾吾道,“小姐她……”

慕容儀并無耐心盤問,道,“身為奴才,對自家主子照顧不周,将她拖下去。”

萍兒連忙道:“殿下饒命,是小姐、小姐她不肯喝藥……”

“小姐說,殿下一日不好,小姐便陪着殿下病着。小姐不肯喝藥,奴婢們怎麽勸也沒用。”萍兒急道,“小姐也是知道殿下要來衡遠寺,便想看看殿下。小姐說,殿下原是京中遠近聞名的君子,斷不該是現在這樣……”

慕容儀忍俊不禁,“孤怎樣?”

萍兒打了個寒顫,她不敢往下說了,只道,“奴婢實在沒辦法,只望殿下看着小姐對殿下的心意的份上,救救小姐!請殿下救救小姐!”

慕容儀冷聲道,“藥帶了沒有。”

萍兒道,“姑娘無論如何都不肯服藥,早在半年前,便停藥了……”

“風朗,把方子寫給她,按兩倍劑量煮兩次藥。”

風侍衛離開後,荷枝便上前代替他的位置侍奉一旁。太子依舊坐在床榻邊,不時将周姑娘的手腕撈起,催促道,“要快。”

荷枝在一旁看着周姑娘蒼白的嘴唇,不由得也懸起一顆心。

明明有疾,卻半年不肯服藥,硬要陪着殿下,大約也是心中滿含深情吧。

過了幾個時辰,藥煮好了。

萍兒将藥給周小姐喂下,太子再度把脈,确認無虞,漠然道,“醒來後,還是按從前的方子——”

床榻上,周小姐忽然呓語一聲。

以為她醒了,慕容儀話頭停下。

靜默一會兒,周小姐再次呓語,這回荷枝聽清楚了。

“容之……”

是殿下的字。

萍兒連忙抓住小姐的手:“小姐……”

慕容儀似笑非笑道:“方子早寫給周家,再有此事,不如把你家小姐關起來,總有辦法叫她喝藥。而你,伺候不好主子的人,留着做什麽呢。”

萍兒聽完頓時臉色慘白,“是……”

太子起身,荷枝趕忙上前攙扶。

殿下一直守在周姑娘身邊,直到現在才有時間用晚飯。

荷枝跟在身邊,更是只有等太子去沐浴時,才得空。

後院廚房裏,雲英端着碗走到荷枝身旁,兩人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聽完太子對萍兒的那番話,荷枝和雲英都有些心驚。在太子身邊待久了,幾乎忘了初入東宮時的恐懼。

太子殿下并沒有變,只是他太久都沒動過怒。

良久,雲英才低聲道:“聽聞周姑娘不是患病,而是曾為太子殿下中了毒。”

荷枝垂着眼睫,繼續扒着晚飯。

“因這一事,皇後定下周姑娘與殿下的婚約,是以所有人都将周姑娘當作未來的太子妃。”

“周姑娘是太傅之女,也是京中出名的才女。在殿下患眼疾之前,傳聞與殿下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是殿下有疾之後,便再不肯見周姑娘。”雲英繼續道,“這是下午煮藥的時候我聽到的。”

荷枝擡眼,平靜道,“殿下的事,不該咱們議論。”

見荷枝快速吃完飯要離開,雲英有些急着喊她,“荷枝!”

太子殿下就是一個薄涼的人,只有面前這個傻丫頭才會對他毫無顧忌。

荷枝轉過頭,神情依舊平靜,提醒道:“小心被人聽到。”

“我再也不說了!”雲英臉色一變,憤憤道:“你就是個……算了!”

荷枝從她身邊側身而過。

沒有人發覺她的腳步有些急促,與平日不同。

殿下很久沒罰過人了,久到荷枝以為殿下很好相處,甚至敢在殿下面前讨好賣乖。

明明她很清楚,自己正是什麽都不求,才被殿下選中。

她和殿下的關系并不像雲英想象的那般,更談不上能要什麽名分。

只求一個安穩。

回到正殿,太子已在床榻邊。他眉頭依然鎖着,仍是不悅,并沒有察覺荷枝的異樣。

荷枝忽然發覺,自己對他還是怕的。

怕他不由分說一句話将她處死,更怕與他的更近一步接觸。

雲英這兩日的暗示,她早就聽懂了。

可宮女原本就是侍奉主子的,她沒得選。

荷枝發覺自己的手有些僵,連忙定了定心神走到太子面前。又利落地脫下太子的外裳,想着早點侍奉完離開。

太子沉着眸子在床榻邊坐下,眼睫上像是覆了一層寒霜。

荷枝解帳子的手法愈加迅速,只等撤下床帳之後離開。

冷不妨,腰間橫出一只手。

下一刻,荷枝雙腳離地,整個人落進太子懷中,肩上已抵上堅硬的下颌。

腰間的指腹摩挲,荷枝瞬間繃直身體,寒意爬上她的後背。

而後長臂繞過她的腰際,讓她支起半身,下巴也抵在太子的肩膀上。

耳邊,太子命令一般地道:“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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