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青珞眸現頓時狠厲,鼻梁上的小痣顯得更加兇惡。

荷枝心中一沉。

青珞是幹過粗活的,力氣不小,指節死攥住荷枝的手腕。

荷枝心中害怕。但此時若不甩開,恐怕等會沒那麽簡單。

她心下一橫,低頭一口咬住橫過來的手腕,對方吃痛,她便在稍一松開的那一瞬間拔腿就跑——

再看周遭的宮牆,原來已出東宮很遠了。

再擡頭,面前幾個着靛藍色宮衣的太監在不遠處,似要将她攔下。

此處東宮外逼近承德殿的一條小道,這些人怎敢如此大膽……

忽聽得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又沉又急,荷枝心中一緊,剛一回頭,便聞見濃重的異香,接着眼前突然一黑。

荷枝醒來時,身上一陣劇痛,像是被什麽束縛住,視線裏極暗。

她滾了一圈,看到牆上的鐵窗透出來的夜色,原來天已黑了。

這屋子不大,堆放着不少雜物。

才半日時間,她必然還在宮裏。荷枝晃晃蕩蕩地靠着牆站起來,找尋屋內唯一的光亮——門縫。

想來此處早已年久失修,是宮裏較為偏僻之地。

荷枝沉了一口氣,宮中那麽多宮殿,她怎會知道這是哪裏。

她剛從門縫中看去,便見一角宮衣遮掩,腳步聲靠近,荷枝連忙閃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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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被打開。

暗橙的燭火晃進屋中,荷枝一擡頭,便見青珞擎着燈盞在屋中站定。

荷枝剛與她四目相對,便聽她道:“她醒了,再弄暈。”

“青珞!今日我不在,殿下一定會來尋我,你藏不了多久。”

青珞一笑,“今日麽?殿下是無暇顧及你了。”

她稍一後退,便見兩個小太監貓着腰進來,一左一右将她架起。

“公子要活的,仔細點不要弄死。”

最後的聲音傳來,荷枝心中一凜。

再醒時,宮牆高大的屋頂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壓抑下來的房梁。

她已在宮外了。

荷枝不知他們要做什麽,回想到青珞的那句話,不由得暗自揣測。

公子?青珞受命于哪位公子?

手腳上的繩子已經解開,荷枝一骨碌起身,發覺自己方才被安置在一張床上。

荷枝來不及多想,連忙跑向門口,一打開,便見門口站着兩個身形剽悍的侍衛,聽見聲音,朝她怒目而視。

荷枝心中一緊,一面快速地将院子裏的情況收入眼底,又一面問道:“你們是誰。”

侍衛不懷好意地盯着她,荷枝剛試圖踏出門檻一步,便見對方握住腰間的長刀。

這些人不能對她做什麽,否則無需将繩子全解開,但同時也不能叫她邁出這間屋子。

院子雖然不大,但從屋頂的琉璃瓦和花窗的窗欄可見,這處宅子不是普通人家的。只是這處院落稍微偏僻。

有人将她藏在這裏。

“公子不許我出這間屋子?”荷枝倚着門框,細聲問道,“公子可有別的安排,可會派人送飯來?”

“我一日不曾進食進水。”荷枝嘆了口氣,“現在有些犯暈。”

她半倚着門框,裙尾在夜風之中搖擺。荷枝生得嬌小,面色白如紙,看着的确有些憔悴。

守門的侍衛摸了摸刀,兩人面面相觑。

荷枝垂下眸子,看樣子十分委屈,“往常我在宮裏,沒人敢這樣待我。”

左邊的侍衛忍不住道:“你早不在宮裏了——”

一旁的侍衛瞪他一眼,示意他轉過身去。

荷枝摩挲着袖子,定定地看着他們背影。

其實他們身份好猜,有如此權勢,能在宮內直接奪人的,沒有幾家。

甚至,範圍還可以更小一些——镛王。

她擡頭看了一眼壓低天色的層雲,自顧自說着,“今夜王爺是有什麽動作麽?”

燈影下,兩個侍衛的背影一僵。

眼見猜對了,荷枝繼續道,“可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宮女,既在太子面前說不上話,又沒什麽才智,抓我做什麽呢?”

“是不是除了我,還抓了人?青珞也在嗎?”

遠處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走近,眼見青珞帶着幾個侍衛邁入門中。

青珞看到院中的姿态,瞪一眼兩個侍衛,“公子沒許你們同她說話。”

荷枝笑道:“平日竟沒見你這樣說話。”

青珞拉下臉來,冷笑道:“少廢話,跟我走吧。”

她提燈轉身,身邊的侍衛直勾勾地盯着荷枝。

荷枝重重地嘆了一聲,雙手交疊在腰腹間,剛邁出一步,便發覺腿有些軟。

她反應地快,挺直後背跟在青珞身後。又若無其事地感慨,“你是誰的人?往常你對殿下無微不至地照顧,連我也自愧不如呢。”

青珞抿唇睇她,又轉過身去。

荷枝繼續道,語氣十分溫柔,“殿下說你伺候的好,還問我以後該給你什麽位份。正好你在這裏,你想要什麽?”

“閉嘴。”青珞狠瞪着她,又朝周圍的人看了一眼,繼續罵道,“你少挑撥離間!”

荷枝弱着聲音辯駁道:“可……我說的是真的。”

青珞不再回她的話,提着燈加快腳步。

荷枝也不得已也加快步伐,直到到了一處大的宅院,青珞輕叩開門,對荷枝冷聲道,“進去吧。”

她深吸一口氣,剛走進門,身後的門扉“嘭”地一聲關閉,驚得荷枝心頭一跳。

荷枝一擡眼,便見一個身形矮瘦的男人從案幾前擡起頭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在這裏呆着如何?他們都不知道你在這裏。”

荷枝照例朝他行了一禮,“奴婢見過三公子。”

面前的人是镛王府的三公子,荷枝曾在金家的婚宴上見過他。

那時荷枝極力記住宴席上每一個人的人臉色和身份,便留意到镛王府大公子和二公子身邊的一桌。

明明身上也穿着绫羅緞帶,可在宴席上,似乎很少有人注意到這麽一位。

他也鮮少說話,甚至不往席上多看一眼。

慕容長炎眯着眼看向她,“你就一點也不怕?”

荷枝握着指尖,極力穩住聲音道:“奴婢不知道應該怕什麽。”

“他已經開始找你了。”慕容長炎有些遺憾地道,“可惜有點晚。”

“他們都沒發現太子對你的意思。”慕容長炎說話時,眉峰和唇角一道上揚,低聲道,“只有我發覺了。”

荷枝直言道,“奴婢只是一介宮女。”

“看看。”慕容長炎嗤笑,“連你自己都沒發覺。”

荷枝垂頭不語。

“過來。”慕容長炎倚靠在長椅上,朝她招手。

等她靠近,才發覺她隐藏在鬓發下的小臉精致,身段玲珑曼妙。

慕容長炎笑道:“會伺候人吧?”

荷枝不答。

“你在宮裏是怎麽伺候太子的?”慕容長炎懶散地将手臂搭在扶手上,“先解衣?還是先脫靴?”

荷枝這次開口了:“奴婢不可對外言宮中事。”

慕容長炎大笑着,胸膛起伏,微微坐正身軀,“其實我也不知道你有多大用。但是看他們為這麽一點小事傷透了腦筋,我就開心。”

他打了個哈欠,恹恹地道:“還沒想好把你送去哪一邊,你想去哪邊?”

荷枝老老實實回答,“奴婢想回太子殿下身邊。”

慕容長炎又連連笑起來,忽然朝她走近,挑眉道:“等太子知道我與你春風一度,又會如何?”

荷枝驟然擡眼,忽然拔下頭上的簪子,攥在手心,極其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

“急什麽。”慕容長炎微微一笑,“我不會殺你。”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荷枝,像是在做什麽取舍,“也不碰你。”

“條件很簡單,只是向你——借一借衣服。”慕容長炎咧出一口白牙,似乎很好商量,“你動作快點,我不喊他們進來。”

荷枝顫抖地解下身上的小衣,心卻沉入谷底。

她穿上外衣,轉身看到那人的背影。

他似乎信守承諾,在荷枝換衣時,一次也沒有暗窺過……荷枝不知道。

“好了麽?”慕容長炎催促道。

荷枝将衣料攥緊,“你就不怕殿下殺你麽?”

慕容長炎聳了聳肩,“原本他就不會放過王府,我還怕他不殺我。”

荷枝顏色一滞,她有些不能理解面前的人。

哪有人上趕着要死的。

眼見慕容長炎走入屏風,荷枝忽然揚聲道:“公子想死,但我不想死。”

她擡手,便将小衣靠近燭臺。

火苗一呲,便跳上細軟的衣料,烏黑的煙在屋內燒了起來。

忽然,“啪”地一聲,荷枝手一疼,衣物脫手,落在地上。

火星跳了一下又熄滅,衣物不過只燒了一角。

慕容長炎淡然地走近,撿起地上的戒尺,挑起衣物,沾上燭臺的火苗。

荷枝的手疼得發麻,只好被另一只手握住,見他撿起私物,臉色一紅,不禁別開目光。

他揚起唇瓣,緩緩開口,“其實,有沒有這一事,你都要死的。”

荷枝不禁咬着牙道:“我不會死。”

“你們都不肯信我。”慕容長炎有些不滿,“覺得我既不如大公子那般有學識,也不如二公子有膽色,只會躲在人後與人讨笑,殊不知——有時候越是不起眼的地方,才最容易出錯。”

荷枝沉默了半晌,靜靜地看着衣物燒完。

“倘若我想活。”荷枝沉着聲道,“三公子可否為奴婢指點一二。”

“指點”二字像是戳中了他的心尖,慕容長炎溫和地笑起來,“當然可以。”

“從這宅中逃出去,躲過各方勢力和眼線,離開京城。”慕容長炎說得極其真誠,“否則不論哪一方得到你,你都不得好死。”

荷枝站在原處,仔細地思索着他的話。

其實,他是對的。

從荷枝的角度而言,若是回宮中去,太子一旦得知她曾與他人有染,不論真假,都有可能以她的命堵住悠悠衆口。

而落到其他人手裏,不過是延緩了這個過程,徒增幾道波折。

又或者,提前被哪方滅口。

慕容長炎将戒尺上的灰磕落,又回頭看她,“你還有什麽話?沒有的話,我就寝了。”

荷枝便眼睜睜地看他重新走入屏風。

她也有些疲憊,只在殿中找了一處不起眼的角落捱了一夜。

第二日她醒來時,門窗依舊緊閉,但屋中寂寂,荷枝喊了兩句,無人應答。

再推開門,便見層層的侍衛站在院中,凝視着她。

直到晚上,慕容長炎才有些疲憊地回到屋中,看着她有些失望:“太子的人怎麽還沒找到這裏。”

荷枝自是不能回答他。

直到第五日,屋外忽然傳來一陣騷亂,荷枝正跑到門口,便聽外面有人喊道:“搜屋子,有什麽人都帶出來!”

那道聲音十分熟悉,數月之前,她曾日日給他上藥。

邬家二公子。

荷枝瞬時啞了,推門地手忽然顫抖起來。

她剛一轉身,門便破開,一股力道将她震地摔到地上。

門外忽然蹿進數個人高馬大、穿着鐵甲的侍衛,數把長刀落在荷枝的頸處。

“二公子!這裏有人!”

疾步聲來,邬子真握着腰刀,眉眼淩厲。

此處是慕容長炎的寝屋,裏面捉住地必定是他的相好,玩的金屋藏嬌那一套。

他不憐惜什麽女子。

不管用什麽辦法,他都要問到她的下落。

狠厲的眸子在見到那人回眸時迅速擴張,邬子真腦中空白一瞬,她的名字卡在喉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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