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收刀!收刀!”邬家二公子長眉擰起,“不許傷了她!”

荷枝收回目光,從地上起身,拂塵地手指有些發顫。

邬子真的手僵硬了一瞬,才福身道:“姑姑,請。”

荷枝颔首。

邬子真出門帶路,走路有些恍惚,握着腰刀的手指不自覺收緊、又松開。

荷枝被衆多侍衛擁圍着走出宅院,一路無言。

想來這些侍衛也沒想到能在慕容長炎的外宅裏找到荷枝,因此什麽也沒準備。

荷枝跟着邬子真在宅院外等了一會兒,才見有人将馬車趕來。

邬子真一語不發,只是擡額示意荷枝上車。

荷枝踩着馬凳,剛踏上馬車,忽然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便回頭去看。

邬子真站在原處,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

荷枝只是平靜地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邬子真便在這樣的目光中敗下陣來,只好道:“現在送你去殿下那裏。”

荷枝扶着門框的手指驟然收緊,最終只是稍稍福身,“有勞。”

坐入車中之後,沒有人跟上來,馬車緩緩駛動。

荷枝靠在車廂上,重重地喘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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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只能聽見馬蹄與揚鞭的聲音,她确認自己離開了外宅,将要見着殿下了。

然後,一種莫名的心慌卻爬上心尖。

胸口似被堵住似的,連馬車何時停下都不知道。

“姑姑,太子府到了,請姑姑下馬車。”

直到第二遍,荷枝才回神。

下了馬車之後,便到了另一處恢宏的宅院,上書“太子府”三個字,莊嚴肅穆。

荷枝走進府中,察覺到數道目光襲來。

這些人不是宮中的宮女,應該是在外采買新置的奴婢。

有人為邬子真領路,但誰都發覺了邬二公子對身後的女子的态度,如此小心翼翼。

院中忽然呼喊一聲:“荷枝!你總算回來了。”

是雲英。

她滿臉焦急,又有些無措地跑上前來:“你去哪裏了。”

“殿下可在書房?”邬子真插話道,“我有事禀報。”

雲英略帶遲疑地點頭,“殿下在書房,我帶你們過去。”

書房門口的侍衛面生的很,得了話進去通禀,又退出來向他們示意:“你們進去吧。”

荷枝喉中一緊,來不及多想,邬子真便已邁步上前。

走進書房,邬子真拱手一禮,“殿下。”

荷枝的聲音幾不可聞。

太子端坐于案幾間,他伸手摘下蒙眼的綢布,語氣平淡:“慕容長炎審出來了沒有?”

邬子真道:“殿下,荷枝已經找到了。”

太子驟然擡眼,定定地看着眼前。

那雙眸子一擡起,荷枝卻倉皇低頭。

她不知道太子的眼疾到底有沒有好,只是目光掃過來的一剎那,她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

便見太子怔了一瞬,道:“人繼續審。”

邬子真稱是。

“下去吧。”

荷枝略一遲疑,便垂着眸子跟邬子真一道行了拜禮,意欲離開。

“荷枝。”

心頭莫名地情緒繞在舌尖,顯得聲音有些沙啞,“奴婢在。”

邬子真暗看她一眼,退門離開。

屋內的氣氛瞬時焦灼起來,太子支着腦袋,直勾勾地看着她。

荷枝絞着手裏的衣裙,更加不敢擡頭。

“還不過來。”

太子的聲音低沉,語氣中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荷枝眸間一暗,踩着細碎的步子走上前去。

剛一到案邊,便感覺腰間一緊,連帶着威壓将荷枝包裹。

她身子一顫,溫度隔着衣料逐漸透上來。

半晌無話,荷枝一時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但見圈在後腰的手忽然摩挲片刻,荷枝瞬間被激起寒意,不自覺地想要避開,最終哆哆嗦嗦地道:“殿下……”

慕容儀的手指一頓,改換成安撫似的拍她的後背。

“既然回來了,只管安心。”

太子的聲音溫和下來,松開懷抱,“先去休息吧。”

荷枝表面上連日住在慕容長炎的寝屋,其實不過是找了個角落裏捱了幾天,根本算不得住。

已是深秋,慕容長炎又不燒炭火,一到夜裏,荷枝便凍得睡不着覺。

因此驟然被太子環抱時,她竟然有些貪戀片刻的溫暖。

可是溫度消散,她的神智重回腦海。

荷枝攀着他的手,沒有松。

往常墨綢遮住了他的眼睛,顯不出一整張臉來。如今她靠他很近,明晰地看見他長長的羽睫,根根分明。

荷枝唇瓣翕張,啓唇問道,“殿下的眼睛,好些了麽?”

她的聲音又輕又柔,慕容儀的心軟得不成樣子。

才一回來,什麽也不問,只問自己的眼疾。

他低笑一聲,“還差一些。”

如今已能視物,只是尚有些模糊,再養一些時日,便可看得更清楚了。

慕容儀重新将她攬回懷中,聲音低啞。

“這幾日過得如何?”

荷枝瞬時一怔,原來他還沒有審到三公子!

這幾日一直擔憂的情緒忽然散開,她頓時松下防備。

是不是說……還有機會?

荷枝在他的懷中瑟縮了一下,果然引起了他的注意。她看不見他的臉色變化,卻能察覺到他手臂繃直。

“奴婢……這幾日很擔心殿下。”

慕容儀微楞,“擔心孤?”

“奴婢怕有人對殿下不利。”她嘆了口氣,“可是奴婢一直沒有殿下的消息。”

“沒事了。”慕容儀抿着唇,手掌輕輕撫着她的後背,“沒事了。”

極其輕柔的觸感讓她幾乎沉溺,尚且存在的理智告訴她,不過是她的話起了作用。

明明自身難保,卻總是念着自家主子,這任誰看了都要心疼一二。

在他沒有審三公子的前提下。

荷枝不知道三公子到底要說什麽,但直覺覺得,那絕不是好話,甚至可能她的命也在那幾句話之間傾覆。

她試探性地張開手臂,慢慢地環上他的腰。

太子顯然發覺,脊背瞬時挺直,連手掌上的動作都停滞。

荷枝耳尖已泛紅,只将整個臉色都埋在他的懷中。

太子反應過來,低聲道:“不用再怕了。”

他當荷枝這幾日受了驚吓,一時心疼不已。

荷枝不再說話,驟然松懈下來,她也有些疲累。

“孤已派人備好了你的屋子,先去休息吧。”

荷枝一頓,拉扯着他的袖子不肯放開。

慕容儀看不見,但知道她一直看着自己,想象着那雙眸子此時應該如小鹿一般,瑩瑩點點。

他溫聲道:“去吧。”

荷枝終于從他身旁離開,攥着自己的衣袖走出門外。

雲英迎上前來,“府裏有為你備好的住處,你随我來吧。”

荷枝回過神時,望見她如常的笑容。

四下無人,她突然開口,“那日你為何躲我。”

雲英的笑容僵了一下,別過臉去。

“青珞都同我說了。”荷枝撚着袖子,“如今宮中是什麽情況?”

若那日不是想知道後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荷枝對青珞放下戒備,更不會被帶出宮。

青珞那事說的肯定,荷枝覺得,不是假的。

澹州女使因是镛王送進宮的,摸不準太子殿下的想法,各個心慌慌,想要逃走。

但見雲英出現在這裏,是否他們都沒有走掉?

“你才回來,就別想那麽多了。”雲英收斂笑容,似覺得這話有些無情,又補充道:“宮中的事,還是不要多問。”

這話便是扯開話題。

往日荷枝與雲英說什麽話,并不會如此避諱。唯有這兩次,雲英一直避開不談。

荷枝想了想,如她所願,沒有再問。

走到浴房,雲英才又挑起話頭,笑道:“幸虧你回來了,不然外頭伺候的人手都不夠。”

荷枝朝她瞥去,“那些丫頭是從宮裏帶出來的麽?”

“自然。”

荷枝頓然沉默。

“好了。”雲英将她推入房中,“衣物也備好了,放在那邊。”

荷枝有些遲疑,“我的……衣物也帶出了宮麽?”

“我替你收拾的。”雲英點頭,“去吧。”

阖門關上窗外光亮,荷枝站在陰影之中,良久才轉身。

細白的蔥指在浴桶中撥動兩下,激起不少的水花,她木然地抽回手,等水稍稍涼下來。

說明伺候太子的宮人已換了一批。

雖是沐浴,荷枝的心思全在雲英的話上。等到水涼了,她恍惚起身,換上幹淨的衣裳。

一出來,雲英便朝她道:“餓了沒有,帶你去用飯。”

荷枝遲疑道,“殿下呢?”

此時到了用膳時間,應先服侍太子用膳才對。

“出去了。”雲英眉眼一彎,“殿下替你撐腰去了。”

荷枝心中一緊,強笑了一下,吃飯的時候都在愣神,雲英不由得奇怪。但她只當荷枝在外太久,有些累了。

用好飯後,荷枝便趕忙回了自己住的屋子,等雲英離開,才在自己的妝奁盒裏翻找。

她的妝盒被雲英帶了出來,藏在裏面的墨玉也安然無恙地躺在其中。

荷枝一把将墨玉取出,藏在衣衫間。

如今深秋,她穿的衣服層層疊疊,藏一塊玉不成問題。

之後她在床榻上躺下,手指隔着衣料磨着那塊玉,原本取出來時玉是涼的,想來現在已經溫了。

曾經渺兮一見這塊玉,便知道她是太子的人,是否這塊玉本身也有很多人認得?

燭火漸漸暗了下去,她重重地嘆了一聲。

直到困意襲來,她都沒聽見有人敲門,告訴她殿下诏她。

最後的耐心和期待随着最後一點火光殆盡,荷枝在黑暗中阖上眸子。

夜半,忽然聽見外頭一陣騷動。

荷枝瞬時驚醒,披了外衣便往外逃,抓住一個人問道:“何事?”

“來了好多人,外面來了好多人……”

荷枝頓覺不妙,按理,太子府中至少有侍衛在,怎麽輪到他們如此慌亂。

“你們亂跑什麽?殿下自然在府中留了人。”

那人不認得荷枝,不知道這是府中一直在找的姑姑,只是被人牽扯着逃不脫,只好道:“殿下昨日便領了人出去了,你快松開我,留在這裏死路一條!”

荷枝剛一松手,那人便很快跑開。她猶豫一瞬,竟然跟了上去。

她第一次走在府中,只能憑借方位知道,那一處約莫是用來采買的小門。

有些人匆匆都往那處湧,荷枝心中生疑,但在人群中沒有見到雲英。

倘若那日青珞說的是真的,雲英因畏懼殿下而生了要逃的心思,如今這樣的大好機會,必然不會放過。

原正遲疑着,她又逆着人流轉回宅院中,忽然見雲英卷着包袱走向另一處。

她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看她出了另一個門,走進一處小巷。

荷枝剛拐進去,水靈靈的眸子瞬間瞪大。

這狹窄的小巷子裏,竟然藏了一座馬車。

荷枝幾乎毫不猶疑地走上前,拉住她的衣角,“帶我走。”

雲英一直緊繃着,身後地聲音吓去了她的半條命,好容易回過神來,發現竟然是荷枝。

“你……你說什麽?!”

荷枝重複,“帶我離京。”

雲英僵了一下,“我只是奉命去……”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知道你準備了很久。”荷枝平靜地朝她看去,“帶上我,若有人将你攔下,我能替你遮掩。”

雲英咬了咬牙,招她進車廂,“先進來,衣服換上。”

給她的是件男兒穿的長衫。

荷枝并不意外,當即解衣。

這件事,從慕容三公子同她說完話,她就在想了。

雲英見荷枝毫不猶豫地脫下那件宮衣時,才真有些意外。

荷枝知道此時要打消她的疑慮,一面道:“我同殿下的關系與你想的不一樣,現在要走也只是為了活命,同你沒什麽不同。”

雲英這才将回神,換上早已備好的衣裳,又将鬓發拆卸重新挽起,才出了車廂,拉上缰繩,“你就在裏面呆着,見機行事。”

荷枝拉起車帷一角,發現馬車走得是另一條道,已在與東宮相反地路走。

她再度靠近車門,與雲英低語,“明早之前必須出城,否則讓殿下發覺,你我必然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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