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慕容儀聽見她的問話,只是輕輕一笑,又從袖子裏掏出一個藥盒走到她面前,若無其事地道:“不過是祖上積攢的一點家業。”

荷枝一聽,也覺得有理,才發覺他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臉頰上,擡手想擦,看看是不是灰,便被他攔下。

“額上有傷。”

荷枝後知後覺地皺皺眉,牽扯出一點痛感,才感覺上面似乎真有一處傷口,便想找一面鏡子。她四處看了看,屋裏沒有一點反光的影子。

慕容儀笑道:“在看什麽。”

荷枝搖搖頭,從他手中接過藥盒,握在手中。

慕容儀長眉一挑。

屋中沒有鏡子,是他特地吩咐的,她當然找不到。

慕容儀料到她不會上藥,又重新從她手裏取回藥盒,笑道,“已經隔了幾個時辰,該上藥了。”

荷枝一擡眼睫,難道她睡着的時候,他已經給她上過一次藥?

思量間,冰冰涼涼的藥膏混合着溫熱的觸感襲來,荷枝下意識地偏頭躲了一下,而後想起來這是上藥,才乖乖巧巧地任他處置。

慕容儀微微躬身,仔仔細細地掠過她額角上撞到的一塊紅腫,目光卻不自覺下移。

往下是她長長的眼睫,溫順地低垂着,不時輕輕一顫,惹人憐惜。

再往下是如山如瓊的鼻尖,泛着一點紅。

再下——

“慕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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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到傷口上指尖停留過久,荷枝不由得出聲提醒。

慕容儀無聲無息地移開視線,漫不經心地道:“還沒好。”

“哦……”

她的聲音微弱,又乖乖地揚起臉頰。慕容儀單手輕擡她的下巴,又上了一層藥,囑咐道:“好了,不要碰到。”

荷枝低聲應了,等他抽身離開後,才長長地舒一口氣。

剛要下床,他又搶先開口:“吃過晚飯再走吧。”

“已經派人準備了。”

荷枝只好應下。一瞥窗外,才發覺天色昏昏,早晨出來時天還未亮,沒想到只是睡了個覺,就這麽晚了。

她忽然想到自己如今衣衫不整,連忙将人喚住:“公子——”

慕容儀頓步,回身。

荷枝咬着唇瓣道,“能不能向公子借面鏡子,衣裙和鬓發亂了,不好見人。”

他含笑點頭。

很快有人送來鏡子。還有驿館的女婢端着盛水的木盆,想要給她理妝,被她拒絕。

她如今不慣這些伺候人的活計,也不喜歡被人伺候。

整理完儀容後,她邁出門,便見颀長的身影站在門外,也不知站了多久。

荷枝微愕,就聽他笑道。

“給你帶路。”

此話一出,荷枝心中的疑慮也消減大半。沒想到這位公子有這麽多侍者相從,待人竟然如此體貼。

荷枝與他一道走進膳廳,其他人都退的幹幹淨淨,桌邊沒有圍一個人。

大約是他的用膳習慣,荷枝心中有些疑惑,但也安心在他身邊坐下。

慕公子笑着請她動筷,兩人推脫一會兒,荷枝才拿起筷子,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熟悉的動作剎那在腦海中交疊,她幾乎是瞬間退開椅子站起來——她記得殿下的小習慣,拿到筷子時食指摩挲兩下。

她感覺身子有些發涼,下意識地看向他的臉龐。只見溫和的臉龐上眉間微蹙,關切地問道:“怎麽了?”

不像。

殿下應該是清冷的、孤高的,不可能會如此親切地同她說話,更不可能如此平靜地坐在這裏,同她一道用飯。

她定定地站了一會兒,始終覺得,面前這個人與殿下很相似。

但又有哪裏不對。

冷靜了半晌,荷枝攥在身前的手緩緩放下,滿含歉意道:“抱歉。”

慕容儀微沉眸光,故作不知,轉而問道:“是菜不合胃口?我讓人再做一份。”

“不用了。”

她這才重新坐回原處,看上去還有些不安。

慕容儀心中莫名愉悅。她反應這樣大,必然是察覺了什麽,即便幾年過去,她依舊記得他微末的習慣,還有常用的香料。

他垂下眼睫,刻意變更之前的用膳習慣,不時地朝她看去。

即便是覺得他不像殿下,可剛剛那個微末的動作還是讓荷枝心驚,他不時地投來關切的目光,荷枝也不得不笑着應對。

好容易用完飯,荷枝忙借口有事離開,慕公子用自家馬車将她送回如意樓。

與慕公子相處的點滴在荷枝腦海中不斷回想,幾乎要串起一個人影,可又與記憶中的那個人相差甚遠。

她也實在記不起殿下的模樣了。

跟着殿下那麽久,有幾次曾偷偷地見過殿下的模樣,只知道很好看,可是多看一眼都是失敬。

本就該忘得幹幹淨淨,什麽也不要記得。

她決定還是提防一點,免得這位公子真與殿下有什麽牽扯。

才回到如意樓,大堂中有人立即起身朝她走來。

青衫男子背着藥箱,臉上帶着苦笑,“可算回來了,之聽說你在街上出了事,怎麽沒人通知我。”

荷枝臉色微變,連忙請他坐下,解釋道:“有位客人正好看到,便幫我請了大夫,現在沒事了。”

許淩松了一口氣,目光落到她額間泛紅的傷口,揚了個調子:“受傷了……?我看看。”

“擦過藥了,沒事。”

荷枝忙捂着傷口,見他不相信,才輕輕地挪開手指,承受着他的目光,不由得浮上兩團紅暈。

許淩仔細檢查了她頭上的創傷,确認只有這一小道口子才作罷。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轉而問道,“上回的安神香點完了麽?”

荷枝愣了一下。

這幾日忙着廟會的事,她都快忘記點香的事,算了算,上回他送來的香也快用完了。

他一面嘆氣地搖搖頭,一面又取出一個包好的紙袋遞到荷枝面前。

“能再管一個月,你先用着。”

荷枝睜大了眼睛。

她自兩年前便常常夢魇,後來夜夜都得點着安神香入睡,所用的香,是他親手所制。

可是這香并不好做,需花上好幾日的功夫才能完成,許淩白日還要看診。通常沒有多少空閑。

面前的手晃了兩下,荷枝才受寵若驚地接過,“太謝謝你了,稍等我一會兒……”

許淩拉住她的手,“不用給我銀子。”

荷枝一時僵住,沒說話。

“我妹妹的事你幫了我太多,你就安心收下吧。”

許淩擰了擰眉心,他一面說,一面收撿自己的藥箱,重新背起,又想到什麽,停下來囑咐道:“你這個夢魇,還有幾分思慮過重的緣故。不管多忙,先緊着自己的身子,明白麽?”

荷枝乖巧地點點頭。

許淩還想再說話什麽,忽然間插近另一道清亮的聲音——

“诶喲,許神醫?”

柳娘款步而來,趁他不注意拉扯住他的衣袖:“幫我把把脈再走。”

許淩瞬間紅了臉,連忙道:“……你面色紅潤,說話中氣十足,沒有什麽病症。”

柳娘不依不饒,“啧啧啧,只管給段姑娘看,不給柳姑娘看,這是什麽道理?”

許淩梗着脖子連忙道,“我、我還制了三塊香料,明日給你送來。”

“這還差不多。”柳娘嗔道。

她手上一松,許淩便一溜煙似的跑掉了。

荷枝在一旁掩唇輕笑,柳娘察覺到她的視線,低咳一聲,也借故溜掉了。

許淩背着藥箱出了如意樓,臉上的紅暈慢慢褪去,溫風拂過,倒也神清氣爽。

走過繁華的長街,他猛然覺得似乎有道視線一直緊盯着他,他特地繞了兩條街,終于将那道視線甩開。

許淩松了一口氣,轉而回家,一推門便感覺身後一道勁風襲來,肩頸一疼,眼前一黑。

再醒來時,眼前一片漆黑。

過了一會兒,許淩才分辨出來,并非是純黑,而是沒有開燈。

他整個人被安置在椅子上,剛想要擡頭,身後一直大手便将他的腦袋按下。

“許大夫。”

不遠處傳來低沉的男音,許淩确信自己從未聽過這個人的聲音。

“請許大夫來,是有幾個問題想問。”

許淩咬着牙,沒說話。

那聲音不管不顧地詢問,“第一,你為段姑娘診了多久的病?”

許淩臉色微變。剛要擡頭,腦袋又被重重按下,脖頸間發出一聲清脆。

許淩吃痛,半晌從牙縫中擠出一句:“……我從不向他人透露病人的事。”

“許淩。”那聲音不緊不慢,“河州人氏,兩年前來宜洛,本有一妹,一年半前嫁與宜洛喬家,兩個月前誕下一女,取名……”

許淩聽得臉色發白,打斷道:“你到底要做什麽!”

“只是問幾個問題。”那聲音溫和有禮,“今天的問題,也不可以讓她知道。”

這個“她”,顯而易見是段姑娘。

又是抓人,又是逼問,甚至以家人要挾……段姑娘怎樣惹上了這一群人!

許淩心中憤憤,剛要開口,又聽他道:“你那小外甥女兩個月大,腳心還有一塊紅色的胎記,想來很好找……”

“卑鄙!”

許淩破口罵道,卻不知道這一罵也是可以殺頭的大罪。

索性慕容儀并沒有半點惱火,只是慢悠悠地開口:“所以我問什麽你就答什麽,有沒有說謊。我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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