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荷枝臉色微變,一年?

她擡頭看着他的眼睛,眸光定定,他不像在玩笑。

“殿下不殺我?”荷枝下意識問出口。

慕容儀眸光淡然:“幾時說過要殺你?”

荷枝頓時啞了,兩手無力地垂在身側,沉默良久,“殿下此話當真?”

慕容儀胸膛起伏一息,接着道:“自然。”

荷枝臉色微變:“随殿下回宮麽,還是在宮外。”

慕容儀沉思片刻,答:“回宮。”

忽然間陷入沉默。

慕容儀緩緩開口:“能否出宮,自然也是憑孤安排,你不必擔心。界時,孤還可派人護送你回瓊州。”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慕容儀循循善誘,“孤還會騙你不成?”

荷枝巴巴地擡眼,她不覺得太子能騙她做什麽,只是這聽起來怎麽都有些匪夷所思。

她抿了抿唇瓣,突然問道:“若奴婢活不了一年呢?”

似乎是沒想到她問出這句話,慕容儀亦是一頓。

撚死一個宮女,輕而易舉。

在宮裏,日日要擔心會不會掉腦袋,主子的一句話能叫她心驚膽戰一整日。而且,她已經不是那個對宮裏什麽都熟悉的小宮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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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儀重新走回她的面前,與她的目光平齊,“這一年裏,孤來護你。”

堅毅的目光面前,荷枝只得落荒而逃。

她別過目光,繼續開口:“可是奴婢很久沒伺候過人,恐怕服侍不好殿下。”

慕容儀長眉一挑,“自有別的任務給你。”

她已經在考慮之後的事情,慕容儀心中壓的石頭才稍稍松懈。

“還有什麽問題,一并提了。”

“若奴婢有錯,殿下保證,奴婢的師父不會受到牽連。”荷枝深吸一口氣,聲音一沉,“霍姑娘曾給奴婢一方錦帕,是師父繡的,上面沾了血跡。”

這話聽着像告狀,但荷枝別無他法。

其實太子将她當做死人并沒有什麽不好,宮中少了一個宮女。皇後娘娘不用擔心太子心系她處,霍家不用擔心女兒成不了太子妃。

她深思熟慮的結果,他怎麽就不明白呢?

“你師父手中還有先祖遺诏,不必擔心。”慕容儀輕聲開口,“你想不想知道你爹娘是誰?”

荷枝頓時一僵,心中什麽思緒也沒有了,連說話聲音也變了調:“我爹娘?”

她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稱呼,但也不修正,只是定定地擡眸,眸子盈盈。

十幾年過去了,第一次有人給她提起“爹、娘”二字。

荷枝忽然輕笑,“殿下不必用這事吊着奴婢,奴婢若答應殿下,便不會反悔。”

她低着頭避過他的目光,狀若無意地松松腕上的紅繩,卻猝不及防地被人攥住手指。

慕容儀知道這必然會讓她心中一疼,語氣不禁柔軟:“此事回京之後自會大白。”

他說的确有其事,荷枝怔愣地擡頭,被他輕刮了一下鼻尖:“眼睛又紅了。”

荷枝頓時吸了吸鼻子,就當他在騙她。

反正太子麽,若是要給她造一個身份,找個名義上的爹娘,也是輕而易舉。

她點點頭,語氣并不多高興:“好。”

“答應了?”慕容儀的語氣頓時有些輕快,“那麽第一條,回京之前,以你我相稱。”

荷枝茫然地看着他。

慕容儀清了清嗓子,解釋:“我的身份不宜外露,你只同之前一樣,喚我慕公子。”

她動了動唇瓣,最終只吐出一個字:“是。”

慕容儀一頓,繼續道:“第二條。”

“上桌坐着。”

經他一說,荷枝才發覺自己還跪在地上,裙擺散了一地,她方才哭的有些狼狽,而他則衣領都沒有亂一點。

慕容儀信步走到她身後的門邊,正欲開門,又忽然停下,提醒道:“你要讓客棧小二看見這副模樣麽?”

荷枝呆了一下,身後的門便感覺驀然生了一道風。

他開了門!

她立馬從地上爬了起來,腿腳還有些發軟。

但荷枝也不敢坐下,盡管殿下那番話誠懇,到底有些匪夷所思。

慕容儀一推門,便見她局促地站在桌邊,意料之中。

他從容自若地走到桌邊坐下,便聽一聲淅瀝,一偏目光,就看到她将手中的茶壺放下。

慕容儀輕推茶杯,“你喝。”

荷枝呆了一下,抿了抿發幹的唇瓣,在他篤定的視線中飲下茶水。

等她喝完,慕容儀叩了叩桌面,“坐。”

她這才在一旁坐下。

她羽睫垂着,眼角和鼻尖還泛着不自然的紅暈,皙白的手指捧着碧玉色茶杯,乖巧十足。

慕容儀當然知道她不可能是乖的,但這樣一副模樣最能迷惑人。

過了一會兒,客棧小二敲了敲門,盛上一桌飯菜。

“不用伺候我,只顧着你自己。”慕容儀搶先開口。

荷枝早已感覺腹內空空,這一句話,正好免去與他虛與委蛇的時間。

慕容儀剛開始還怕她放不開,沒想到她也沒多客氣,不禁有些好笑。

他将面前的菜推了推,囑咐道,“多吃點。”

荷枝頓時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好像不是兩人同席用飯,而是他在伺候自己。

她頓時停住筷子,認真思索。

這不會是她最後一頓吧?

荷枝沉思片刻,一擡眼,與他專注地目光相撞。

她默默地放下筷子。

身邊傳來一聲輕笑。

荷枝詫異地看過去,對方拳頭抵在唇邊,像是在忍耐,“還怕我在飯菜裏動什麽手腳不成。”

荷枝這才重新動筷。

不是不怕飯菜中有什麽,只是知道這舉動實在沒有必要,原本她身家性命也全在他的一念之間。

思緒間,對方也提起筷子,兩人一道用過晚飯。

夜色逐漸昏沉,客棧小二恭恭敬敬地敲門:“二位客官,熱水備好了。”

荷枝下意識地看向太子,對方也同樣看過來:“你去。”

荷枝拎着包袱就跟小二出門,走進浴房又微微變了臉色。

浴房狹小,角落裏點着兩盞昏暗的油燈,一旁有簡易的木盒,盛着幾顆澡豆,小客棧能備齊這些實屬不易。

對于荷枝來說,什麽日子都都過過,簡單是習慣。可是殿下怎麽能受如此委屈?

她想了想,問道:“附近可有賣香胰之處?”

在青州的時候,太子沐浴雖不需人伺候,但都提前備好各式花露、香胰、數十條浴巾,浴袍與貼身衣物更是提前用香熏好才會呈到殿下面前。

要殿下在這樣簡陋的地方沐浴,她想象不來。

小二給她指了幾家鋪子,有些荷枝還有印象,曾經有生意上的往來。

她剛上街,便感覺後背有一道寒涼的目光,一轉身,便看見太子殿下。

慕容儀負手而立,神情冷漠:“去哪兒。”

荷枝呆了一下,老實回答:“去買東西。”

他并不理會,墨袍緩緩逼近,福下身湊到她耳邊,語氣淩厲:“到底怎樣你才不會私逃?”

荷枝眸光一頓。才明白過來他是誤會了,連忙道:“我不是逃!”

這話說的怪怪的,荷枝幹脆朝他靠近,低聲解釋,“浴房簡陋,我去買點東西。”

見他似是不信,又着急補充道:“主要是為了殿下舒心。”

慕容儀的臉色稍微緩和:“不必。”

他垂眸定定地看着她:“此處不是東宮,不必如此費心費力。”

可是在青州也是這樣啊?荷枝有些疑惑,便感覺他漆黑的瞳仁緩緩靠近,“在外,我只是游學的書生。”

荷枝臉色一呆,明白過來這話含義。

眼見她的神色變化,慕容儀知道無需解釋,心中升起欣慰,但心底的惶然并未退去,他拂袖轉身,邁出一步。

像是怕她不應,還多添一句。

“跟上。”

荷枝跟在他身後,心緒複雜。

若是這幾年沒有回京,他是否也受過不少苦難?

沐浴過後,荷枝坐在窗邊絞着頭發,她想起明日的廟會,一時出神。

聽見“嘎吱”一聲,荷枝回過神來,看見他擎着燈盞推門而入,驀地站起。

慕容儀望她一眼,走到桌邊放下燈盞,平靜地道,“就寝。”

天色已暗,兩個人趕了這樣久的路,自然都有些疲憊。

荷枝掃了一眼不遠處的床榻,抿了抿唇瓣。

太子走到床榻邊解着衣扣,她跟過去,接過他的外袍搭在一旁。

慕容儀回身坐在榻沿,一擡頭,便看見她躲閃的目光,不由得勾勾唇角。

荷枝深吸一口氣,恭敬道:“殿下就寝吧。”

慕容儀挑眉:“那你呢?”

荷枝躲開他的目光,下意識地瞥向隔壁。剛上樓之前她問過小二,隔壁房還是空的。

慕容儀又不經意地提醒:“還未出七月,這半夜聽見什麽聲響,看見什麽看不見的,也未可知。”

荷枝心底一驚,一看他的神色便反應過來這是故意吓唬她。

但她第一次到這家客棧,的确有些不安。

更何況,太子這次身邊竟然沒跟着一個侍衛,若出了什麽事,她如何擔待得起。

慕容儀正要再開口,便見她乖乖地走上前,忽然間有些灼熱。

她在床沿處坐下,正義凜然道:“殿下歇息吧,我就在這裏。”

慕容儀驀然旋身,一手攔着她的腰際,一臂繞過她膝彎,輕而易舉地兩人帶上床榻。又反手一勾,身後的窗帷豁然散開,将裏外隔絕。

荷枝渾身僵直,手臂無處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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