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之一

突如其來的涼風吹得無夢生一個哆嗦。

身上汗毛乍立，無夢生掙紮着睜眼，整個視野裏卻只有一張碩大無朋的臉。

這張臉的眼睛遍布紅血絲，除去七分怒意，還隐約看得出三分其他的什麽。

無夢生有些不悅，鈎了鈎手指撚個劍訣在手，凜眉回瞪那雙冷眸道，“我是男人。”

“真不巧，我也是。”

話雖是這麽說，但同樣身為男人的人并未欺身壓上來，反倒離他遠了寸許，無夢生這才得以聚焦瞧清楚這張臉的全貌——

刀雕斧鑿的一張臉輪廓清朗，眉目深刻眼神銳利，只可惜緊皺的眉心配上披散的白發，莫名顯出幾分陰翳。

看的久了，無夢生眉心越皺越深，沒來由的沉了眸子，端出幾分嫌棄，“你是誰？”

卻見眼前人翻身躺到他另一側長疏了口氣，聽起來像剛經過一場殊死搏鬥般甚是疲憊，累得只顧閉着眼睛兀自調理內息，多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見對方不答話，無夢生也不強求，起身撣了衣擺折皺，打算離開。

月明星稀，他們所在的地方是處頂峰，眼前九只青銅大鼎陣列，而他剛躺着的地方則是個石臺，以天為被以地為床，還沐着夜半山風，此風一吹，除了冰寒刺骨之外，還平生一種利刃割肉的錯覺。

無夢生拉緊了領口，擡腳剛邁了一步，就聽身後突兀地傳來倆字。

“回來。”

這聲音裏透着疲倦，語氣雖是平緩，乍聽卻有一種讓人不得不聽的霸道。

無夢生眉心一跳，驀然轉身，他半眯了暗紅的眸子，淡漠地瞧着石臺上那灘連眼皮都懶得睜開的人，旋即羽扇一晃，語氣也跟着犀利起來，“何事？”

“不許離開。”

“呵！”

自以為是，目中無人。

無夢生驀然轉身，銀發衣袂具飄，幾步踏至九鼎邊緣，腳下甫一落定，忽地一陣目眩耳鳴，霎時時計啧咂扣轉之聲四起。

無夢生踉跄數步，雙膝酥軟，緊接着扶着鼎壁單膝跪地。身上更是冷汗涔涔，羽扇已在汗濕的手中打滑難握，他伸手撐着鼎口試着借力站起，可雙腿不聽使喚得無力發顫，而那擾人心智的時計聲卻是愈發得大，一轉一扣之間，剝絲抽繭般将他身上的力氣點滴抽離——

“鷇音子！”

又急又怒，無夢生抖着唇，下意識的厲聲低喝已是拼上了全部氣力，脫口而出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名字。旋即他身體一輕，整個人懸空而起，輕飄飄地沖向一個眼熟非常的事物。

“等事情結束吾自會許你自由。但如今，你無夢生，不得離開吾半步。”

翠環山，地上的茶杯被宮燈暖黃的光線映得溫潤如玉，雖是餘溫尚存，卻是已裂作兩半不可再用。

天踦爵端坐石凳閉目穩着心神，他背後，素還真正單手貼在他背心替他疏着氣。

半晌，天踦爵深吸一口氣，緩緩睜開暗紅的眸子，擡手将方才溢出嘴角的腥紅擦去，恹恹地開了口，“老大——”

“嗯，別說話。”

天踦爵依言閉了嘴，只手覆上心髒的位置揉了揉。

到底是牽了心血，那兒有些悶痛。可揉了半天依舊不見好轉，天踦爵抿嘴擠了個委屈的笑來，轉頭看向身後素還真，眨着眼睛可憐巴巴地賣慘。

“老大，心疼……”

“忍着。”

話雖是說得絕情，但素還真利落地做了收勢，轉身回到石桌邊坐下，擡手化出一只新茶杯，又摸了丸褐色丹藥進去浸了茶水，推到天踦爵面前。

“喝下去。”

天踦爵用脫力微顫的手将茶杯遞到鼻尖淺嗅，然後猛地仰頭，盡可能遠地遠離了它，仿佛手裏拿的東西會爆炸一般，“這、這裏面有當歸……？”

“還有黃芩。”

“呃——”天踦爵把眉頭擰成個川字，還不忘讨好地沖着素還真谄笑，“徒兒能不喝嘛，師尊大人——”

素還真喝了口茶，平靜地點了點頭，目光清冷，“可以。”

“師尊太好——”

“雙胞血緣羁絆乃是與生俱來，你輔以禁術強化，此次代無夢生硬承劫數，逆天轉命，耗損甚巨，今後只怕不宜動武，且每逢朔望，你都會心疼難當。”

“啊？”天踦爵一臉錯愕。

素還真望着天上星空，繼續慢條斯理地道，“還不可情緒過動，否則易心脈招損，或會殃及性命。”

“呃……”天踦爵額角冷汗涔涔。

“但是沒關系，為師可以給你尋個抄經的好差事，既不用動武，又可修身養性——”

素還真話沒說完，就見天踦爵捏着鼻子端起茶杯一仰首，那架勢頗有去跳輪回井的壯烈。

天踦爵一飲而盡後，左手将茶杯倒提展示給自家師尊，右手不忘拎起桌上茶壺，咕咚咕咚灌下數口茶水，這才眼角帶淚地望向素還真。

“老大，抄經可以免了吧……”

“哈。”

素還真也不答他，依舊擡首望着星空，随即手上掐了個訣，但見數顆繁星閃爍後，幾不可見地悄悄移了位置。

天踦爵見狀眉心一皺，關切地望向眼前人，驚呼出口，“師尊——！”

素還真擡手制止了天踦爵将要出口的話，輕輕搖了搖頭。

“回去休息吧，明日不必起早，放你一天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