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之四
“聽說了嗎?素還真旁邊那個新人就是剛收的徒弟。”
“哦?從苦境帶回來的那個?”
“不全對啦,我聽說這孩子本來就是素還真安排在苦境的。”
“诶?!為什麽啊?”
“噓!小聲點兒!”
“別不會是……私生子什麽的吧?怕人發現所以先放在了苦境?”
“開什麽玩笑?你忘了素還真門下弟子可都是他親自從奶娃娃看到大的,那麽多先例在前,直接養在門下不是更方便?何必藏着掖着。”
“這倒也是……不過瞧他小小年紀就把眉心皺得如此深仇大恨,根本不像這個年齡的孩子,絕對不是個好惹的。”
“哎,素還真門下,哪個是省油的燈了?不然衆人也不會這麽關注他收的新徒弟啦!就說那對孿生子吧,去年誤打誤撞就能把妖界內亂給平了,啧啧——我看這新來的小徒弟八成也是有什麽過人之處的……”
這番話,剛入門不久的鷇音子法力尚淺自是聽不到,只隐約覺得周圍目光皆鬼鬼祟祟地向他而來,又在他回望之時倏然而去,各個遮遮掩掩藏頭藏尾,讓人很不自在。
烏雲厚重,星月不明。
走在鷇音子旁邊的天踦爵半眯了眸子,借着山道火把微光,不着痕跡地往那個方向掃一眼,“別理他們,再說他們說的也不對,我們小時候也不是師尊帶大的,照顧我的是風阿爹,帶無夢生的是火蓮師兄。”
似乎一想起那個手執毛毛扇的“老爹”,天踦爵心情就格外的好,于是笑着蹭到鷇音子身側又道,“別怕,師兄我罩着你,以前我和無夢生第一次出現在衆人面前時他們也這眼神,習慣就好,誰讓我們是師尊的徒弟呢哈哈。”
天踦爵說罷不輕不重地拍了鷇音子一個趔趄,幸得無夢生一步上前暗中扶了他一把,随後便與自家胞兄一左一右,像對貼身護衛似的将緊蹙眉峰的鷇音子夾在中間,阻斷了不少不那麽禮貌的視線。
望了望身邊雙子,鷇音子低頭小聲道,“多謝。”
天踦爵則揮了揮手杖,示意他別介意,杖頭水晶在這種晦暗無光的黑夜依然能折射出星芒,跟天踦爵那雙眸子一樣亮閃閃的,“客氣什麽,自家人嘛!走啦走啦,這種定期舉辦一次的比試名義上是督促各家子弟勤于修煉,實際上就是前輩們閑閑無聊圖個樂子,放輕松啦。”
有了天踦爵的插科打诨确實輕松不少,衆人不一會兒登上山峰,跟着素還真站在崖邊。
拉着鷇音子在崖邊站定後,天踦爵脖子一揚,示意第一次來這裏的鷇音子向下看。
崖下雲霭缭繞,隐隐綽綽現出數條縱橫交錯的經緯線,而正中筆直橫亘着一條三尺見寬的空餘之地,其上浮雲暗湧似水,像是一條雲河——
崖下谷中竟是張巨大的棋盤,人若是站進去堪可當一枚棋子,頗有與天地一奕的壯闊之感。
再往上看,不算他們自己所占的這個巴掌大的姑且可以叫作山峰的地兒,這天地棋盤邊高聳的崖上分了四座峰,不同于他們這裏只站了素還真和三個小徒弟的清冷,其餘各峰皆是人頭攢動,間或有人禦劍而下落入棋盤中,更有人看樣子是被冷不防推下去的。好在惡作劇的人也并非壞心,“不小心跌落”的人都各有本事,不肖片刻也都穩穩落地,并沒有真的摔到。
“師尊師尊!”天踦爵整個人都興奮得要發光了,“什麽時候我們也能像他們那樣有好多師弟可以玩啊?”
“天踦爵,師弟不是用來玩的。”素還真搖頭嘆氣,捏着額角,似乎想起了什麽十分頭疼的事情,又小聲吶了句什麽,只是沒讓小徒弟們聽見。
相處若久,這話也不是第一次聽天踦爵說,鷇音子倒也淡然,可一轉頭卻見無夢生正盯着自己看,适時雲開霧散,月光下,那雙暗紅眸子襯在粉雕玉琢般還有些嬰兒肥的臉上顯得水靈通透,畢竟年齡尚小稚氣未脫,若是天真無邪地笑起來,想必眉眼彎彎酒窩淺琢,當是比年畫上的娃娃還要可愛十分。
只可惜這般資質的主兒卻不茍言笑,一副少年老成的大人模樣,語氣也極為沉靜。
“待會兒跟緊我。”
小孩的身體一年一個樣,雖然鷇音子入門最晚是小師弟,但單論年齡,鷇音子可比無夢生年長,個頭自然也要高些,故而無夢生說這話時甚至需要微微仰首才能與他對視。雖然無夢生在個頭上失了勢,但這并不妨礙一股暖意彙入鷇音子四肢百骸,讓他沒來由地感受到一絲心安,自打上山一來一直攥緊的手也微微松開了。
這感覺如此陌生,鷇音子抿了雙唇似有些困惑,但仍點頭應了,跟着無夢生一步踏入斷崖飛身而下,就聽身後傳來天踦爵不甘的聲音——
“喂喂!等我啊——!哪兒有丢下師兄的道理!千斤墜!”
“師兄不丢下師弟就行了。”
無夢生說着把自己唯一師弟的袖子牢牢攥住,出于禮節并沒有直接拽住鷇音子手腕,然後另一手倏然化出白羽扇,腳下步法一變,“萬鈞落!”
無夢生這一步下去落得更快,鷇音子只覺耳邊風聲呼嘯成唱,眼前景物都變成模糊的色塊,風吹的他眼睛幹澀就要流出淚來,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揉,可再一睜眼,面前白茫一片,腳下軟綿綿像是踏在雲端,哪裏還有拽着他下落的小師兄?
“無夢生?”鷇音子心下一驚,手裏登時攥出一把汗來,他不敢妄動,只得焦急地四下張望,卻發現四周除了雪白的霧霭,其他什麽也看不到。
會是那條雲河麽?
鷇音子小心翼翼地挪了腳,摸索着向外踏出一步。
甫一觸地,燃風撲面,轉瞬白藹散盡,天地是燒磚似的橘紅,眼前是赤色的血河,河中浮屍堆疊,燃燒的旌旗散出星火,最後折在了帶血水的土裏。
鷇音子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後退一步,卻踩到了什麽東西險些絆倒。
一回首,見是個被砍下的人頭。那頭顱眼睛圓睜,裏面除了恐懼就是憤恨,看起來即猙獰又可怖。
半大孩子看到這樣的場景多半是吓到腿軟地哭爹喊娘,但鷇音子默默走了過去,面無表情地蹲下身,用雙手将那顆頭顱的眼睛慢慢阖上。
這在苦境流落時經歷過的場景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午夜夢回驚醒時,他都能記得掌心冰涼的逝者頭骨觸感,和那鼻尖彌漫的硝煙焦糊味兒。
沒有道歉,沒有默哀,他木然起身,然後毫無預兆地揚手化出拂塵,起手一式,動作快極狠極,雪白拂塵猛地拍向地面掃起一地血水,腥風血雨中,整個化外境都随之抖了三抖,險些破碎。
“出來!”
鷇音子話音一落,厮殺之聲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似是勢要将他吞噬其中。
作者有話要說: 就,一段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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