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之五

崖上看慣了瑞景和暢的衆人見到這番血腥鏡像,各個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喘。

月明星稀。

一道白光倏然而至,在素還真身後落定。

“他是此番流落苦境時因無力反抗,只能長期壓抑的情緒如今終于找到了突破口,爆發了麽?”

素還真站在崖邊,衣袂翻飛,他背對來人笑了笑,未置可否。

來人也無意計較,只甩了拂塵,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想不到入門僅兩年,他長進倒快。皇儒讓我來跟你說聲,儒門那邊撐持陣法的小輩們堅持不住,換儒門長輩會顯得儒門欺負人,所以就讓玄尊調了仙門的晚輩去維持陣法。”

“無妨。”素還真将手背過,不知是何表情地看着谷中上方的投射鏡像。

鏡像中,但見身形尚顯稚嫩的小徒弟手起塵落殺伐果決,那衣擺發梢雖皆已染血,可他一路厮殺卻未受絲毫滞礙,反而愈戰愈勇,隐約見得一絲狂态。

素還真的眸光随之閃了閃,“此幻境依人心而生,選擇幻境的是入局人而非設局者,是何人護持陣法都無所謂,他自己的路自己選擇,師弟不必擔心。”

“擔心?我擔心誰也不會擔心你素還真的‘徒弟’。”

“哈,那師弟是在擔心我咯?”

“你徒弟和你有區別麽?”談無欲對這個極為自作多情的師兄奉上了倆白眼,“不過以積分晉級和淘汰的游戲規則,最終将是王見王的格局,你也不看看河界對岸的‘帥’是誰麽?”

素還真擡眼望去,只見棋盤之上,受魔考的入局弟子接二連三從棋盤上憑空消失,再由陣法傳送至各家所在之處療傷。很快,臺面上便所剩無幾,而河界對岸的戰局自然也愈發明朗。

“王見王,朝見者死。看自己跟自己對局這感覺如何?素還真?”

身上衣物早已濕透,血與汗混在了一處,可鷇音子絲毫未覺疲憊,掌風勁力出無虛發,大批的屍塊堆累在他腳邊,那些爆體而亡的凡夫之軀塵歸塵土歸土,卻仍有數不盡的敵人飛蛾撲火般蜂擁而來。

鷇音子不認得這些人,卻認識這些裝扮。

那時初入苦境不久,鷇音子偶遇一位肯收留他的老者,老者雖是個普通農夫,家境貧寒,卻待小小的鷇音子還不錯。可次年饑荒,時局動蕩,一時賊寇四起餓殍死屍遍野。鷇音子親眼見過,彼時來犯的山賊便有這般裝扮,而情急之下,那老者竟要将不過成人膝蓋高的鷇音子拱手交出,只為換自己一命——

之前那只頭顱的主人,便是這位老者,而殺他的人,便是那些山賊。

這些人,概括而論,都是蒼生。

而人心本善,有時就像是個天大的笑話。

鷇音子喉頭一熱,翻湧出一股腥甜,他掌下微微一頓,登時讓人在腕處挂了彩,興許風沙眯了眼,他眼角濕潤,迷蒙中拂塵勁掃,又擊退一排刀光劍影。

腦中翁然,他仿佛又看見了自從回歸琉璃仙境後便憶起的往事,那是去苦境之前的記憶,記憶裏有一身玄黑的水蓮師兄,更有摸着他的頭輕柔與他對話的素還真。

他下意識搖了搖頭,并不想回憶,尤其是後者。

像是為了斷去腦中思緒,鷇音子下手愈發狠勁。他将拂塵甩在一個人天靈,灌以內力,霎時鮮血濺了他滿身。

可浴血道童模樣的小孩竟是看不出狼狽,反倒更顯了幾分猙獰,那一雙淡茶的眸子渲上一層森然寒意,人雖小,卻有着一股震懾人心的威壓魄力,活像是從地獄深處走來的鬼,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他擡頭,便用冷眸審視晦暗不明的天空,那眼神堅定銳利如鷹隼,又隐約帶着一股嘲諷——這哪裏是本應不谙世事的乖乖修行弟子,分明是一個敢指天問地的憤世狂生!

“你說過的!你說要天下靖平,要守護蒼生!”

聲音喑啞,但他吼出的話擲地有聲,仿佛這麽吼,他那師尊素還真就能聽到一般。再開口,聲音已是抖得支離破碎,因帶上了些許哭腔而變了調——

“可這樣的蒼生、這樣的蒼生你要如何去救!你又為何要救!”

心中大恸,鷇音子腳一頓地,莫名而來的靈力随之釋入地底。

結界震顫,陣外法力青黃不接之際,他隐約聽見外面有嘩然之聲,但也僅是一瞬,仿佛是一陣幻聽,緊接着場景倏變,再定睛,已是恢複如常的一片白濛。

一時空間寂靜得不真實,只聽得到自己的呼吸和脈動之聲,方才的一切仿佛一場夢,夢醒,就泡影般的散了。

鷇音子深吸了一口氣,不知何處來的蓮香盈滿鼻腔,他略微平複了心緒,擡手狠狠抹了一把臉上不知是汗還是淚的冰涼液體,同時緊繃着神經,死死攥住了手中拂塵。

直覺告訴他,他并不可能休息太久。

而正如所料,突如其來的第六感讓鷇音子隐約覺得有什麽東西正在靠近,他屏氣凝神,鬼使神差地将拂塵往前一遞,正與一個東西碰在一起,铿然一聲脆響在谷中激蕩出回聲,層層疊疊直灌耳鼓。

“素還真,”崖上,談無欲睨着素還真不久前暗暗掐訣的手指一聲冷笑,“你這麽護短城主知道麽。”

“耶,鷇音子剛入門兩年,奇門遁甲都未學全,是這考題難度過大了,為人師,怎可任它打擊了吾徒今後學習的積極性?”

談無欲撇了撇嘴,這才忍了将自家師兄直接從崖上踹下去的沖動,繼續靜觀谷中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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