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道家村

黑影只是一道連接空間的橋梁,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身居黑影內,幽深瞳孔目不轉睛地凝視着他。

綿延的寒意順着脊骨往上攀爬,顧平生呼吸都變得急促。

但他輕啓薄唇,吐露的話卻字字清晰:“你也認為被欺騙的感覺不好受,對不對?”

凝滞的空氣緩慢流轉,顧平生抓住這一絲松動的空隙往前邁步。

“——我該叫你什麽?是夢中人,刑野?”

半數橙黃的暖光打在他嘴角揶揄的弧度上,笑意很深。

“還是心理醫生,刑常飛?”

刑野鋒利冷峻的眼神動了動。

兩人貼面對立而站,離鼻尖相撞不過咫尺之間。彼此的虹膜倒映着對方眉眼深邃的輪廓,無形中彌漫着劍拔弩張的火yao味。

“亦或是,神?”

剎那間,房間內安靜得詭谲,仿佛掉落一根針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令人難耐的長久死寂後,是飯團奄奄一息的哀叫打破了僵局。

“嗚……”

意識到讓小家夥與刑野貼身是極大的折磨,顧平生皺了下眉頭,再次拉遠距離。

在他動腳的一刻,湧動的黑影也如潮水般散去。

刑野重新落座,單臂支着頭,面無表情地看着顧平生用沾水紙巾清理飯團身上的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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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看着,他有些走神。

那動作自然且熟稔,讓刑野隐約看到了一點往昔的影子,好像曾也有這麽一雙修長柔軟的手将他抱起,在他滿是污濁的傷口邊緣親了親,再溫柔地清理上藥。他微弱喘息,嗅到了清雅的藥草香,令他近似癡迷。

但這假設不成立。

表裏世界的萬千惡念無時無刻不想将他拉入地獄,如果他真有這麽孱弱無助的時候,早就被吞吃入腹,一點兒骨頭渣都不剩。

顧平生将凍幹倒進食碗裏,小家夥似乎餓慘了,這會兒也顧不上害怕,狼吞虎咽地大口吞。

看它吃得津津有味,顧平生也有一點恍惚,視線輕轉,落在了刑野的身上。

常言道相由心生,丁一然的五官也和他的個性一樣鮮明,濃密的眉毛時常張揚地往上挑起,标準的陽光桀骜大男孩。

但在刑野上身之後,那臉上便添了一抹厚重的陰冷沉郁,不笑的時候格外明顯,讓人毫不懷疑下一刻就能出手擰斷你的脖頸。

所以這樣獨斷危險的人物,為什麽會在夢中初見時失态将他抱進懷裏,又為什麽會在接下裏的幾個月裏不厭其煩地聽他唠叨生活中的瑣事,并以逗弄自己為樂?

出去換水的夏暖暖回來了,她沒有在客廳看到杜志華,周圍找了一圈也沒找到人,又不敢自己跑太遠,只能回來找人幫忙。

眼下霍天峰重傷,丁一然大變樣,夏暖暖把顧平生視作主心骨,着急地道:“顧老師,杜志華不見了。”

顧平生下意識看向了刑野,見人又恢複那無所事事的懶散,轉過頭來安撫夏暖暖:“別着急,他的東西還在嗎?”

夏暖暖仔細回想:“好像是不見了……”

顧平生出去走了一圈,杜志華現在不用拐杖,但有個随身的背包,此時已經不翼而飛。

如果是刑野動的手,以對方肆無忌憚的個性,沒理由做得這麽幹淨。

顧平生對着夏暖暖搖了搖頭:“應該是自己走的。”

雖然杜志華的性格不讨喜,但畢竟做過了幾天隊友,夏暖暖有幾分擔心對方的安危。

更多的是對突發事件的驚慌。

回想自己一個月前還跟室友抱怨着食堂飯菜,那時候歲月靜好不知感恩,結果轉眼就被丢進了全是死人npc的小山村裏,終日惶恐,晚上都不敢閉眼。

連日來的神經強壓已經讓這個涉世未深的女孩處于崩潰的邊緣。

就在這個時候,夏暖暖手中一沉。小家夥在她掌心不安分極了,迫于顧平生還看着,露出尖牙又收了回去。

“我總覺得它又胖了兩斤,你看是不是很重?”

摸着溫暖柔軟的絨毛,勃勃生機從扭動不停的毛團子身上傳入夏暖暖的掌心,她突然很想哭:“是的。”

顧平生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等下會帶着飯團去找鬼虎,需要你照看一下霍天峰。”

夏暖暖擡起頭:“你一個人?”

顧平生點頭:“我一個人。”

他說着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放進備用背包,又交給夏暖暖:“這些東西我不方便帶在身上,也麻煩你幫我保管一下。”

簡單的動作表明自己不會獨自逃走,讓夏暖暖再起忐忑的心落回原位。

她咬唇,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表情也變得堅定起來:“我會照顧霍大哥,也會保管好它們。”

顧平生笑道:“嗯,我相信你。”

其實顧平生可以等到第二天一早再出門,但他有種緊迫感,似乎多耽擱一會兒,手裏的機會就少一分。

将手電筒上的污跡擦幹淨,亮度調成暗光,顧平生另一只手提航空箱,順着遺留的痕跡往山上走。沒走多久,他聽到後面傳來腳步聲,轉身時看見了吊兒郎當跟在身後的刑野。

不僅沒有被抓包的尴尬,還朝他挑了下眉頭,似乎在問為什麽不繼續走。

顧平生:“……”

他只當沒有這個人。

沒過多久,顧平生看到了原封不動躺在地上的獵人屍體。

飯團被偷走的時候還小,已經不認得仇人的氣息,但它被濃重的血腥味刺激得有些煩躁,在航空箱裏嗷嗚嗷嗚地低吼。

顧平生将它放下,走過去扒掉獵人身上的皮衣,搭在臂彎。過後又撿起地上的**,提拎着航空箱繼續走。

他避開陷阱,來到獵人的木屋,拿手電筒砸開門鎖。木門打開,屋裏是比獵人屍體更加惡心難堪的景象,顧平生垂了垂眼睛,目不斜視地走進去。

經過他不懈努力地翻找,總算在床頭發現了一盒未開封的槍彈。

血味越來越濃,小家夥掙動的幅度加大,需要顧平生拍一下箱子才能讓它暫時安穩,但大多管不了幾分鐘。

就這樣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停下安撫,還要兼并給槍上彈、紮草人、觀察四周動向,一點風吹草動都不能忽略。

如此緊張壓抑的環境下,一般人不說能不能堅持,可能中途就情緒暴躁得不行,叫苦連篇。

但顧平生沒有。

他安靜地坐在那,找彈夾,嘗試上彈,動作逐漸熟練加快,沒有一點多餘的動作,讓人敬佩他的耐心。

顧平生的耐心有多好,意志力有多堅定,刑野見識過,所以不覺得奇怪。

但他還是坐在樹梢上,嘴角不帶任何意味的笑,靜悄悄地看了人許久。

誰也不知道鬼虎什麽時候才過來。

該做的準備都已經做好了。顧平生趴在草叢中,槍口對準獵人的屍體,在一種奇異的靜止狀态下,呼吸逐漸放穩放平。

龐大的獸影悄然而至。

就像刑野說的那樣,鬼虎和獵人在死後還磋磨了這麽久,那仇恨不是一星半點的深。長久沒有聽到槍響,鬼虎當然會跑來窺伺情況。當它遠遠看見一具神似獵人的屍體,也幾乎是沒有猶豫地走了過來。

顧平生也在此時看清了它的真容。

鬼虎約莫有一人半高,四肢粗壯,露嘴獠牙格外突出,渾濁的涎液順着它嘴角淌下,散發着惡臭。

它很謹慎,走一步就要嗅一嗅地面,檢查有沒有布下陷阱。

但逐漸的,獵人的氣味離它越來越近,這是銘刻在鬼虎骨子裏的仇人氣息。到離獵人兩米遠的位置,鬼虎兇性暴露,張着血盆大口狠狠地咬了過去!

野獸兇猛,死了的鬼虎更甚,它幾乎咬下獵人的半邊屍體,激進的吞咽與咀嚼聲讓人不寒而栗。

就在它大快朵頤,專注于将仇人碎屍萬段的時候,顧平生開了槍。

一槍正中腦門!

可鬼虎也沒有倒下!

顧平生曾琢磨過,那麽多次獵人沒能拿下鬼虎,要麽類似于獵人生命力頑強,要麽就是不死之身。

結果和他的猜測不謀而合——

鬼虎一聲痛嚎震天徹底,心裏驚疑不定,熟悉的槍身讓它以為這又是一個獵人布下的陷阱,騰身就跑。

可轉頭的瞬間,鬼虎看到了披着獵人大衣的草人。

大衣衣擺獵獵起舞,像是獵人長身而立,眼神陰鹜等着它的自投羅網!

鬼虎再一次驚悚停步,下一刻,又是一聲嚎叫出口,因為顧平生打中了它的後大腿。

誰是獵人,獵人究竟是死是活?!被戲耍的念頭将鬼虎的恐懼衍生成滔天怒火,它忍着傷痛,折身上前,循着顧平生的藏身處撲去。

場面驚心動魄,危險近在眼前!

然而顧平生只是開槍。

他目标貫穿始終,肉眼無法感受的短促呼吸間,先後命中鬼虎的兩條前腿。

鬼虎痛到面容猙獰,但它依舊張着嘴,勢要咬下顧平生的一塊肉!

直至最後一槍打完,顧平生将手裏的紐扣攥緊。

鬼虎是鬼怪化物,但用的是物理攻擊,能擋下的幾率是百分之五十。

可以肯定的是,鬼虎會喪失一段時間的行動力。

他在賭,但也有後手。

小家夥就被他藏在身後的草叢中,用樹枝卡着航空箱的鎖,不出意外的話,鬼虎會将它一道撞開。如果鬼虎還認得自己的孩子,能夠感化後升天,結局皆大歡喜。如果不認得,小家夥聰明,瞧着勢頭也會自己跑走。

粗略估計,自動鬧鈴大概半小時後響起,夏暖暖會看到他手機裏早就編輯好的信息,然後乘着鬼虎恢複之前離開。

成敗在此一舉。

顧平生做好了心理建設。

但涎水腥臭撲鼻而來,他的指尖還是忍不住輕輕地顫了一下。

他緩緩閉上眼。

下一瞬間,狂風怒號山呼海嘯,黑色的旋風将鬼虎就地掀飛。

一天時間內,冰涼的手掌再一次捂住他的眼簾,谑然調侃的笑聲一如既往。

只是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怒氣。

“不該叫你小顧老師,該叫你小顧瘋子。”

作者有話要說:  刑野:這該死的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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