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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顏懷隐擡頭望過來,他肩膀微不可見地哆嗦了一下,可立即反應過來似的揚起了下巴。
男人腳步堅定不移地往後退了兩步混入了人群裏,說出來的話卻是嚣張至極:“我棚子裏的五十兩銀子,現在都在這小子腰包裏!”
他這話說的聲音極大,五十兩銀子一出口,不但他身後帶來的那十幾個人一陣驚呼,連帶着周圍看熱鬧的人臉色也紛紛各異了起來。
他們順着男人的話,朝顏懷隐看來。
顏懷隐眼皮一掀,并沒有去看男人,而是對那邊站着的顏岫青和江斂招了招手,等到兩人在他身後站穩後,他才站了起來,看向男人和他身後那十幾個人。
顏懷隐眯着眸仔細看了看,就見到男人身後的十幾個人頗有些崎岖的藝術,高矮胖瘦老少皆有,每個人手裏提着些能找到的木棍子類的東西,盛半圓形地圍着男人,活像個缺了個口子飽經風霜的破栅欄門。
而男人見顏懷隐看了過來,像是拿捏了什麽一樣,冷哼一聲,嘿嘿笑道:“兄弟們,你們幫我制止住他,等進棚子找到那五十兩銀子後,我給各位兄弟們平分!”
他自然是知道棚子裏是沒有五十兩銀子的,等将顏懷隐被他叫來的人困住後,他進去搜查一番,再說銀子都被顏懷隐花完了,到時自不必他動手,都夠顏懷隐好吃的。
男人算盤打的啪啪響,他身後的十幾個「栅欄棍子」們亦随着他那句平分的話,響起了熱烈的歡呼聲。
十幾雙眼睛看向顏懷隐,恨不得顏懷隐就是那五十兩銀子成的精。
男人聽到衆人如此的反應,臉上篤定之色更甚,他肚子中徹夜難眠地存了諸多報複顏懷隐的話,此時正欲放出來些讓顏懷隐兩股戰戰的狠話,就聽見對面的少年笑道:“對,我是拿了你五十兩銀子。”
顏懷隐道:“你過來拿吧。”
他聲音很輕,甚至能稱得上是溫和,卻令這幕天的吵鬧聲一靜。
男人沒有想到顏懷隐竟然認了他的話,一時間竟找不到反駁的話。
對面顏懷隐往後退了兩步,退到了棚子的門前,他半個身子進了棚子裏,微微側身,讓過一個道。
少年表情在黑暗白日交織的門中晦暗不明,只語氣溫和:“你進來跟我拿一下吧。”
這麽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将男人架在了兩難的地步。他身後的人見不用打架就能拿到五十兩銀子,紛紛收了家夥,将看向顏懷隐的目光轉向男人,用眼神催促着他。
想到十幾天前和顏懷隐的那個對視,男人又很有骨氣地往後退了兩步。
但是他身後有十幾道目光炙烤着,男人退後的腳還未落地,就被不知道從哪裏伸出來的手往前一推,反而是往前了兩步。
眼見着躲不過去,男人一咬牙,唯一的手在衣擺處一抹,将掌心裏的冷汗抹幹淨,就提着氣朝顏懷隐走過去。
顏懷隐垂着眼睫,靜靜地看着他過來。
許志在方才匆匆說了一句他去找張東風後,就極為靈活的跑走了。顏懷隐沒阻止他,只是轉頭對顏岫青和江斂輕聲道:“在外面等我。”
等到男人走到他對面的時候,顏懷隐欠了欠身子,微微笑着,讓他進了棚子。
男人整個人都繃成了一條線,在進了棚子的那一瞬間,他只感覺一陣輕風刮過。緊接着,從門外打進來的大片的光消失,棚子裏霎時間歸于黑暗,只漏進來些許稀疏光暈。
顏懷隐将門關上了。
男人一瞬間渾身寒毛炸起,他對這個棚子也算輕車熟路,活命的本能促使他猛地往前一撲,跌倒了木板床上,躲過了顏懷隐襲來的手掌。
他手撐着木板床,慌忙間想轉過身來,卻撞到了一個東西。
那東西被他撞掉,包着的布散開,金色的重物散落在稀薄的光暈下。
男人一瞥,就看見了那個東西。
五條金色的龍盤旋在一方藍田玉上,直直地撞進了他的眼睛。
男人呼吸一窒,随即不可思議般地睜大了眼睛。
可他卻沒有機會驚訝了。
一只溫涼的手覆上了他的頭頂,下一瞬就扯着他的頭發将他扯下了木板床。
顏懷隐面上無甚表情,可呼吸間就擡手幹淨利落地将短劍捅進了手底下男人的心髒裏。
噗嗤一聲,粘膩的短劍刺入肉/體裏的聲音過去後,他手底下的男人猛地發出了一聲慘叫,可比他慘叫聲更快的是顏懷隐的短劍。
短劍從心髒處飛快地□□,又毫不留情地插進了他的喉管。
動脈被割破噴出的血瞬間濺了顏懷隐滿臉,溫熱的血搖搖欲墜地懸在他漆黑的眼睫上,又随着他的動作顫顫地墜了下去。
短劍整個都插進了男人的脖子裏,只有劍柄漏在外面,顏懷隐握着劍柄,握着的手貼在男人脖頸裏,感受到血如水一般從他掌心裏流走。
猩熱、黏膩的。
男人張着嘴,發出嗬嗬的聲音,不過片刻,就再沒了聲息。
浮塵游走在光中,見證着這片刻間的死亡。
顏懷隐維持着殺死他的動作,面容詭異的平靜,他眼睫深深地壓下去,不知過了多久,兀地從心裏返上來一股子嘔吐的沖動。
作嘔的沖動來的洶湧而猛烈,顏懷隐的脊背深深地彎下去,頭抵上自己的手,握着劍柄的手青筋爆出。
他的眼睜的大大的,一眨不眨,慢慢泛出一股幹澀的痛,微弱地抵抗着他對自己的厭惡。
直到棚子的門被推開。
刺目的光打進來,顏懷隐像長年蟄伏在黑暗處的動物,被蟄的猛地擡頭,就看到了站在光暈裏的江斂。
怔了一下,顏懷隐不動聲色地将短劍抽出來,他厭惡被看到自己這麽一面,沒什麽耐心地輕聲道:“出去。”
可江斂沒有理會他的話,他掃了一眼地上剛成為新鮮屍體的男人,走到了顏懷隐身邊,彎腰拽着男人的手腕,只道:“給我。”
他卻沒有拽動。
江斂一擡頭,就看到顏懷隐摁着屍體,一雙眸子睜到最大,瞳孔一動不動,警惕地看着他。
護食一樣。
江斂一頓,終是難得的又添了一句:“放心。”
他緩慢的地将屍體從顏懷隐手裏一寸寸地拽了出來。整個過程,顏懷隐就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直到江斂将屍體完全拽走。
終于将屍體拽了過來,江斂沒有停留,就要拖着屍體出去,他走到門口,又重新看了一眼棚內怔怔地顏懷隐,只道:“你想出來的時候再出來。”
棚子外亦是一片寂靜,棚子內的慘叫聲沒有瞞過棚外,可當看到江斂拖拽着一具屍體出來後,還是驚起了一片吸氣聲。
江斂将屍體砰的一聲往中間一扔,十二歲的孩子聲音陰沉冰冷,莫名令人膽顫:“真不巧,他進門不小心絆倒,就摔死了。”
他進門不小心絆倒,就......摔死了......
靜了一瞬,十幾個人立馬如受了侮辱一般的辱罵了起來,可盡管如死了爹媽一般的憤怒,卻時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一步。
屍體還冒着熱氣呢。
鬼哭狼嚎了片刻後,另一道清瘦的身影從棚子裏走了出來。
他不止半張臉,大半個身子都染上了血,有些素淡的眉目間都是些濃昳的鮮血。
他走到江斂身旁,将一只胳膊搭在了他肩膀上,将他微微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才看向對面的十幾個人。
他搭在江斂肩膀上的細長指尖中還松松握着一柄染滿血的劍,此時悠悠地懸在江斂胸前,霎時間就将他衣襟上染上了鮮血。
卻也像渡了他一些灼熱的狠戾,襯得他多了幾分煞氣。
顏懷隐彎着眸,滿臉血色,眸色冰冷,可笑意卻溫吞:“不瞞各位,确實是不小心摔死了,誰要是懷疑,不如随在下去看看?”
他這邊說着,西邊也傳來了一陣叫嚷,衆人扭頭一看,就見張東風帶着一群人氣勢洶洶地往這邊跑過來。
許志圍在他周圍,像剛會走的小雞崽一樣撲棱着膀子左搖右晃地吼着:“快,快,再快點!”
張東風提着個腰粗的大棍子,一抹臉上的汗,也回吼道:“他娘的別催了,這不是到了嗎!”
眼見着顏懷隐的人過來了,十幾個憤怒的栅欄兄們就算再痛心疾首沒了兄弟不算,還沒了五十兩銀子,也明白大勢東去江山難收,頓時間散的比來的還要快。
不過張東風和許志跑過來的幾步路的時間,那十幾個老弱病殘就已經跑得沒影了。
而看着人都消失不見了,顏懷隐挂在江斂肩膀上的手一顫,短劍就離了掌心,砸到了地上。
他手顫的厲害。
許志跑到他面前時,就看到他這副滿臉是血羊癫瘋犯了的樣子。他跑的命都沒了,氣還沒喘勻,被這煞神模樣一吓,呃的一聲,就要顫巍巍地暈過去。
張東風及時伸手接住了他,頗為嫌棄地道:“沒用的東西。”
許志兩眼一翻,命若游絲:“我暈血。”
兩人活像演戲法似的,許志扶着張東風的肩膀,許是還記得要投奔顏懷隐的決心,捏着鼻子閉着眼就要給顏懷隐撿掉到地上的短劍。
被顏懷隐制止住了。
顏懷隐彎下腰去,穩住了自己顫抖的手,将掉在地上的短劍撿了回來。
見許志一副将要駕鶴西去的模樣,他笑了笑:“幫我看下妹妹,我去洗幹淨。”
他這麽交代了一句,就朝與幾人相反的方向走去。等他走的遠了,許志才詐屍一般地重新活了過來,恹恹道:“我這種讀書人可見不得血腥。”
他和張東風咋咋呼呼,江斂勾着頭,不動聲色地看了顏懷隐背影一眼。
顏懷隐搭在他肩膀上的觸感還在,但又不甚分明,讓人分不清他是倚靠着自己,還是将自己攏在他的羽翼之下。
江斂唯一能清楚看到的就是顏懷隐挺得筆直的脊背,仿若剛剛他在棚子裏崩潰的樣子只是一場幻覺。
顏懷隐輕車熟路地來到了一處被低矮植被環繞的一個小湖泊邊。
說是湖,卻不甚大,它被已經開始茂盛的植被環繞着,唯有穿過繁複地灌木叢才能看到,因此成為了顏懷隐過去半個多月洗澡的地方。
他穿過灌木叢,一步步地朝湖泊走去,可等他到了湖邊,卻是近乎粗暴地撕扯掉了自己臉上的人/皮面具。
顏懷隐低垂着眉,看了看手中已經不能用的面具。
這是他最後一張了。
指尖動了動,人/皮面具被他随手扔到了一旁。他開始清洗自己臉頰和脖頸處的血。
如此反複洗了百來下,才終于将脖頸和臉頰上的血給洗幹淨。
心中想嘔吐的欲望才稍減。
就在顏懷隐去解同樣沾滿鮮血的衣襟時,灌木叢傳來了一陣簌簌的聲音,跪地的沉悶聲響起過後,一道帶着哭腔的沙啞聲音響起:
“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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