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

陽陽和暖暖中午放學回來, 吃完飯說他們老師讓他們下午不用去學校了，學校今天放假，魏佳佳還有些詫異。

“老師有沒有說為什麽不用上學啊？明天還去嗎？”她看着弟弟問道。這離周末放假還有好幾天呢, 怎麽無緣無故的就放假了呢。

“放假也挺好的，反正現在老師也是上課帶着我們念□□, 去了也沒什麽意思。”暖暖有些不以為意的說道。

魏佳佳聽了心裏一頓, 自從五月召開了擴大會議, 再到八月份召開的八屆十一中全會，标志着這場大革命已經全部展開。

現在學校的老師已經開始僅少甚微，大多數時候, 都是放下課本，帶着孩子們讀起了□□和□□歌，報紙上也越來越多的抨擊資産階級腐朽思想。

“我聽說……是因為高中的一個同學公然在課堂上頂撞老師，還批判他是資本主義國家的走狗，通敵叛國。”陽陽看了看姐姐的臉色，有些支支吾吾的把他聽到有關于為什麽放假的消息說了出來。

就因為那個老師家裏有親戚在國外，建國前寫了信回來，不知道怎麽被人知道了，現在被學生們拿出來當成了他的罪名。

後來那個同學還煽動着其他幾個以前被這位老師批評教育過的同學一起批判他, 聽說直接把人給氣暈了過去，最後還是其他同學看到情況不對, 這才通知了校長。

因為這件事情鬧得有點兒大，學校裏的老師都無心上課, 所以就直接給他們放了假。

魏佳佳神情凝重, 沒想到這才開完會，大院學校已經有點苗頭出來了，這裏真的偏僻那些學生都開始批判起了老師, 還不知道現在外面是個什麽情況。

“你們不要跟着他們學，學校裏如果有人參與進去，你們兩點也離遠一點，別被傷到了。”她對着弟弟妹妹叮囑道，他們還那麽小，正是是非觀模糊，最容易被煽動的一個年級，她管不到別的孩子，但可以約束自己的家人。

“知道了！老師那麽好，我們才不會跟着那些同學去批判他們呢。”兩人回道。從小家人就教育他們兩個要尊師重道，哥哥姐姐都是老師辛勤的栽培他們，才考上了大學。兩人今年也上初中了，基本的道理也還是懂得。

魏佳佳看着低頭吃飯的幾個孩子，心裏只期盼着這十年可以過的快一點，她身邊的人也都可以平安度過。

還有上大學的兩個弟弟，可以順利的出校工作，而不是上了兩年大學，卻連個畢業證都沒有，到時候沒有工作，只能上山下鄉，白白的蹉跎時光。

可她怎麽也沒有想到，第一個出事的會是姨婆。

“你說什麽？”魏佳佳猛地站了起來，杯子裏微熱的水灑在了手上，燙出淡淡紅印她都無暇顧及，只是有些不确定看向丈夫，以期盼她剛剛聽到的信息是錯誤的，她只是幻聽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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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浩宇被媳婦手裏的水杯吓了一跳，他連忙走過去拉起媳婦的手查看了一下，好在，水不是很燙，紅印應該一會兒就消了，沒什麽事兒。他放下她的手，看着她的樣子有些不忍。

魏佳佳沒有理會丈夫的動作，只是固執的看向他，身子在微微顫抖着，張嘴想說些什麽，可是話卡在了嗓子眼兒裏，怎麽都出不了聲。

“佳佳，我已經請好了假，我們現在就收拾東西準備出發，帶着孩子們趕回去送姨婆最後一程。”喬浩宇看到媳婦那脆弱的樣子，心都要碎了，可是現在他必須要打起精神來，姨婆還在申城等着他們呢！

魏佳佳看着丈夫的嘴巴一張一合，她好似聽進去了，又好似什麽都沒有聽進去，她的眼淚就這麽一顆一顆的掉了下來，越流越多，直到喬浩宇伸出抱住她，她抱着丈夫大哭出聲。

魏佳佳怎麽也沒有想到，她以為過幾個月就可以再見到的老人，就這麽悄無聲息的被人推倒在了馬路上，傳來的是這樣的噩耗。

三個孩子本來看到爸爸回來很高興，可是等看到爸爸媽媽抱在一起，媽媽哭的那麽傷心的時候，都有些被吓着了，他們三個互相牽着小手站在一旁不敢動，三寶吓得率先哭出聲來，接着另外兩個孩子也跟着哭了起來。

喬浩宇先安撫了一下媳婦，拉着她坐在沙發上緩和一下情緒，然後他對着三個孩子招了招了手，等到他們幾個過來後，替他們擦幹了眼淚，輕哄道：“你們三個在這裏陪着媽媽好不好？爸爸去給我們收拾東西。”

“好，我們陪媽媽。”點了點小腦袋的三胞胎開始一左一右的依偎在媽媽身邊，二寶趴在媽媽腿上，努力的伸出小手在她的臉上擦拭了下，少有乖巧的說道：“媽媽別哭！”

魏佳佳擡眼看到自己身邊的三個孩子，他們的眼神有些惶恐，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的媽媽，她知道自己今天吓到孩子們了。

想到他們要是知道再也見不到太奶奶了，該有多傷心，她伸出胳膊摟着自己的三個寶貝，勉強的笑了笑道：“媽媽不哭，寶寶別怕。”她努力的吸收着孩子們身上的溫度，才讓自己鎮定下來，她現在還不能倒下，她還有孩子要照顧，她還要回去看姨婆，魏佳佳在心裏一個勁兒的強調着。

喬浩宇看到媳婦情緒恢複穩定了，他轉身去卧室裏收拾孩子們的東西，還要去學校接陽陽和暖暖，姨婆出事，他們也得跟着一起回去。

陽陽和暖暖都才上初一，兩人在一個班，他們看到來接自己的姐夫還有些奇怪，等到回家看到姐姐紅腫的眼睛，更是心裏惶惶不安起來。

喬浩宇沒有給兩人解釋，他怕告訴他們兩個，他們會和她姐姐一樣接受不了，到時候在路上人恍恍惚惚的，他一個人可照顧不了這麽多人。

他直接找了部車送他們往市裏的火車站開去，火車票他在回來時，已經拖團裏士兵的姐夫定好了，他們到了會有人送票過來。

坐在車上都幾人都沒有說話，一時間車廂裏有些安靜的可怕，就連活波好動的三胞胎，今天也只是依偎在媽媽身邊，并沒有如往常一樣左顧右盼，争先恐後的提出十萬個為什麽。

因為票定的急，這次他們回申城沒有卧鋪，只有坐票，夫妻兩人帶着三個孩子在占了一個空檔裏的兩排面對面的三人長椅，就這麽艱難的往申城趕去。

“向東和向南他們知道了嗎？”坐上火車的魏佳佳才想起了這個問題，姨婆看着他們兄妹五個長大，現在她的最後一面，她不想他們兩個因為缺席而成為終身的遺憾。

“柱子叔說他打過電話了，他們兩個都在學校，肯定能請到假趕回家，你別擔心。”喬浩宇看着憔悴的媳婦安慰道。他也是今天上班沒多久，就接到柱子叔打到他辦公室的電話，說起了姨婆被人打傷住院，情況不太好的事兒，大夫已經告訴他們，讓他們做好心裏準備，姨婆就在這幾天了。

他當即就決定請假陪着媳婦和孩子們一起回申城，不說他也算是姨婆看着長大的，就是姨婆對媳婦兄妹五人的養育之恩和這幾年盡心盡力的幫他照顧着三個孩子，他也要帶着她們回去送送她老人家。

魏佳佳聽罷點了點頭沒再言語，轉過頭看向窗外，腦海裏回憶起她來到這個時代這幾年裏，姨婆和她相處的每一幀，每一話。

那麽睿智，慈祥的老人，為什麽會遭遇這麽多的不公，她這一輩子，好不容易她們幾個長大，她可以安享晚年了，卻有遇到了這種事，為什麽不能讓她好好的活下去。

魏佳佳很後悔，她不應該讓她回去的，她就應該強留她在軍區，這樣，她就可以陪着他們，可以看着她的孩子們長大成人，可以看着弟弟妹妹們結婚生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躺在病房上，等到見他們最後一面後就會天人永隔。

魏佳佳靜靜的注視着窗外，就連臉上挂滿了淚水都一無所覺。

坐在對面的陽陽和暖暖看着姐姐臉上那哀傷的表情，再聯想到他們現在坐在趕往申城的火車上，而且姐夫還說大哥，二哥也要趕回去，兩人好似意識到了什麽。

暖暖緊緊的抱着陽陽的胳膊，輕聲說道：“三哥，我怕！”兩人長這麽大，暖暖很少對着同胞的陽陽喊哥哥，可是她今天無意識的喊出來，以求哥哥可以給她依靠。

陽陽也意識到申城肯定出了大事，他其實自己還是個孩子，這會兒的心裏也非常得不安，可是看到妹妹那有些無助的樣子，他穩了穩自己的情緒，伸出胳膊摟住妹妹，輕輕拍打着她道：“別怕，三哥在。”

幾人就這麽在火車上生生度過了兩天兩夜，趕在天黑之前，回到了申城。

出了火車站，喬浩宇找了個三輪車，讓他們坐了上去。

“你知道姨婆的醫院嗎？”魏佳佳看向丈夫。

“知道，柱子叔告訴我了，我們直接去醫院吧！”他知道，這個時候媳婦肯定是迫不及待的想看到姨婆。

他看了看臉上有些疲憊的孩子們，雖說有些心疼，但也只能讓他們跟着大家跑一趟，這個時候，時間簡直太寶貴了，再說，姨婆肯定也像看看她親手帶大的孩子們。

給師傅報了地址，一家人擠在三輪車上往醫院走去。

等到來到醫院，根據柱子叔說的病房找去，他們看到姨婆所在的病房門是開着的，而裏面，站着的，是芬姨一家，還有比他們早些時候趕回來的向東，向西。

聽到門外傳來的雜亂的腳步聲，病房裏的人都像外看了過來。看到是魏佳佳一家五口還有龍鳳胎，裏面的人都松了口氣，芬姨連忙擦擦眼淚，對着他們招招手，帶着鼻音催促道：“你們快進來，你們姨婆就等着你們了！”

魏佳佳連忙走上前去，彎腰頓在了姨婆的床頭前，拉過她的右手握在自己的雙手中，她對着姨婆輕聲道：“姨婆，我回來看您了，您看，我把暖暖，陽陽，還有三胞胎都帶回來陪您了，您好好養病，等您好了，我就再帶您去東北，上次您回來前還不是說舍不得東北那邊的亂炖嗎？”看着姨婆顯瘦的臉龐，她強忍着才沒有哭出來。

魏佳佳說完，還轉過頭對着後面的陽陽他們道：“你們快過來看看姨婆，太奶奶。你們不是在家還經常念叨想她了嗎？”

陽陽和暖暖牽着三胞胎的小手走了過來，開始低聲和姨婆訴說起她回申城後大家對他們的想念，讓她趕緊好起來，跟着他們一起回家。

“好，好……”姨婆看着圍繞在自己身邊的一幫孩子們，笑的連連點頭，她擡起手摸了摸他們每個人的小臉。

“你們都是好孩子，姨婆看到你們長成現在這樣，姨婆很高興，這樣，姨婆以後見了你們爸媽，也對他們有個交待了。”  她只是有些遺憾自己沒法兒看到向東他們結婚生子，不過她相信，即使她去了，有佳佳在，她不會虧待弟弟妹妹的，她肯定會把好他們人生路上的每一個關口。

她一直都知道，別看這孩子外表看起來清冷，可是她很善良。

“姨婆，你胡說什麽呢，什麽下去交待不交待的，您還要看着向東，向西過兩年結婚呢！”聽着姨婆說這喪氣話，魏佳佳有些不樂意了，她皺着眉頭反駁道。

魏佳佳不知道，在她們來之前，大夫已經說姨婆就是今晚的事兒了，後來姨婆忽然清醒了過來，大家便知道，她這是回光返照。

就連站在媳婦身後的喬浩宇，也看出了其他人臉上的凝重，再看看姨婆現在的狀态，猜測出了一些什麽。

姨婆對着魏佳佳笑了笑，并沒有回答她，她轉頭在大家的臉上一個個慢慢的看過去，好似要把每個人的樣子記在心裏。

她這輩子，底下養育了這麽一群好孩子，也算沒白活。現在，她要去找自己的丈夫了，他在下面等了她四十多年，現在，自己終于可以不用顧慮的下去找他了，也不知道自己現在這個樣子下去，他還認不認得自己就是當年那個穿着一身紅色嫁衣，滿臉羞澀，終于可以嫁給意中人的少女。

姨婆笑着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龐，面前好似看到丈夫站在不遠處，微笑着對她招了招手，：“婉婉，我來接你了！”

姨婆看到丈夫還認得自己，高興的把手伸了過去，一臉羞澀的道：“我來了……”

魏佳佳看到姨婆伸出手目光看向遠方，好似那邊有人在等她一樣，然後嘴角含笑，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姨婆……姨婆？”魏佳佳有些不敢相信剛剛還精神不錯，一臉笑意的姨婆忽然間就沒有反應，她尤不自知的輕搖了下她，“姨婆，你別開玩笑了，快睜開眼睛看看我啊！”

“佳佳，姨婆去了……”喬浩宇上去拉起媳婦，滿臉肅穆的對她說道。

魏佳佳輕搖着頭，有些語無倫次的低語道：“不，不會的，她剛剛還好好的，怎麽會去了呢？你騙我，姨婆才不會呢！”說完，連日來帶着壓抑心情疲憊趕路的她，再也受不了刺激的暈了過去。

喬浩宇忙伸手接過了暈倒了媳婦，而病房裏的其他人，看着這一系列的變故，大家好似被打開了開關一樣，面對着姨婆忽然的去世，悲痛欲絕。。

龍鳳胎聽懂了姐姐，姐夫的對話，看着病床上嘴角含笑，卻再也不會睜眼看他們的一眼的姨婆，哭出聲來，他們這一路上想過很多會發生不好得事情，卻唯獨不敢想的是，姨婆會離他們而去。

三胞胎這幾天路上的壓抑，在這一刻徹底釋放，雖然他們還小，還不懂得去世是什麽，可是在閉着眼睛睡覺的太奶奶床頭，三個小家夥依舊哭的很傷心。

他們知道，太奶奶去了很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