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敗露 (2)

陽雙手搭上趙流躍的肩，真的見到了，一切就都好辦了。

“好嘛好嘛那你現在趕緊回去。”

“明天早上的票，我怎麽都得住一夜，你居然趕我走？”

趙流躍斜着眼睛皺着眉，“哼你煩死啦我最讨厭你。”

“對不起。”邵陽突然嚴肅而深情，趙流躍心裏一動，趕緊埋下頭。

“要不是我你也不會……”

“哎呀別說這個了嘛我又沒怪你讨厭死了……”

“嗯，好，我不說。”邵陽揉揉他的炸毛，“我們都……再堅持一下，總會好的。”

趙流躍信服地點頭，有了邵陽的出現，有了他的安慰，他似乎也不覺得這是多麽大的事兒了。原來真的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不只是雙倍的力量。

整整一夜都在對邵陽千叮咛萬囑咐各種威脅不許胡來，邵陽答應地都快吐血了。第二天一大早送走邵陽，趙流躍心情輕松不少，心想就這樣吧，好好訓練，就當是放假也不錯。

然而一切不過是他太過樂觀，他的災難，現在連個正式的開頭都算不上。

邵陽走得第二天，報紙就又寫他了，這回比上次的報紙多，文章也長，最最氣人的是還有圖！就是他跟邵陽在地鐵站糾結的時候，居然還有一張兩人一起走進公寓大樓的！

這都是怎麽拍的啊！趙流躍氣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之前的事，他以為不過是楊銳看他不順眼的報複，報複一下下，他認卯了就算了，完全沒有自己已經是個風口浪尖的公衆人物的自覺，不懂得避諱，更不知道先前那樣一條煞有其事的報道出來後，現在不用有心人爆料，媒體們就會自動追查他！

完了完了，這回真的完了……

之前還說他運氣一來就擋不住，現在可好，黴運一來也擋不住啊！真人照片都有了，這回他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再也沒臉見人了！

103媽媽的淚

這下，趙流躍這個一向默默無聞的人搖身一變成了隊裏的焦點,隊友、工作人員都用那種眼神看着他,教練組領導層把他叫去談了又談、批評了又批評、教育了又教育，可到底沒有給出任何有效措施,只是叫他低調、小心、收斂，堅決拒絕媒體，還說什麽反正他現在禁賽不如在家休假，總之一切聽俱樂部的話。

趙流躍垂頭喪氣,一遍又一遍地解釋、裝孫子、表明心意，什麽嘛，休假就休假，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就當韬光養晦,總會否極泰來。

他始終是那個樂觀積極的少年，呆在家裏看看電影打打游戲睡睡懶覺，沒人打擾倒也逍遙自在。每天跟邵陽聊一聊，邵陽很擔心他，不斷地安慰他勸他，不停地想辦法出主意，可趙流躍這個當局者卻一點兒都不迷失，他堅決認為，這種事絕對是越做越錯越描越黑，他不想借這種事出名，不想走到大庭廣衆之下，那他就當鴕鳥，等那些好事者認為挖他的新聞掀不起任何風浪不會有任何好處的時候，自然會放過他。

只是這種時候，最難面對的，就是爸爸媽媽。

他自然不會主動提這些，但估計爸爸媽媽已經聽說了不少，每次打電話的時候都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生怕他們問點兒什麽無法回答的問題。

哎，他也知道這一關不容易過，果不其然，第二次八卦爆出來兩天，媽媽就打電話告訴他要過來看他，已經買好了票，第二天中午就到。

趙流躍徹底沒辦法了，媽媽嘴上說是因為他長時間不回去，家人都很想念，又擔心他一個人不會做飯洗衣服整天胡亂應付過日子，最近單位不忙，就請了三天假過來。

這些當然都是借口，媽媽為什麽來的，他再清楚不過！但既然媽媽沒說明，他也不能傻到主動開口認錯，至少要看看家人的态度。哎，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過能見媽媽還是很高興，為了做好迎接工作，他提前一天把髒衣服全洗了，又把屋裏上上下下認真打掃一遍——媽媽那麽辛苦，又為他的事操心，不能再讓她給自己做家務了！

不僅如此，他接上媽媽就首先帶她去吃了一頓，雖然媽媽不要，但他堅決要求！吃完還去逛商場買衣服買護膚品。一路上叽叽喳喳說個不停，媽媽雖然一直在笑，但他看得出來，媽媽有很重很重的心事，只是……不知道如何開口而已。

看到媽媽那樣為他着想，他有時一沖動就想把一切都說出來，可轉念一想，那樣的事實媽媽怎麽能承受得了？

不想讓她知道自己被隊裏強行休假，他就還像平時一樣，一大早起來出門，找個地方呆着，呆到訓練結束的時間再回去，哎……他怎麽這麽可憐！

期間把這事兒告訴邵陽，讓他暫時不要打電話過來，邵陽的語氣還是那樣淡淡的，但是他聽得出裏面有濃濃的擔憂，突然間覺得似乎有很多事情……是死結，終有一日他要面對現實。

吃媽媽做得早餐、晚餐，那麽好吃，那麽溫暖，弄得他都想哭了。為什麽媽媽不直接問呢？！這樣憋着簡直太難受！受不鳥啦！

“唔媽媽，”趙流躍從碗裏面擡起臉，期期艾艾地問，“好端端地幹嘛要請假來嘛，多不好。你看我都是大人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我離開家這麽久，還不是一樣很健康！”

媽媽笑了，“你再是大人，離開家再久，在我跟你爸爸眼裏都是那個傻乎乎的小孩。什麽都不會做，就會給人添亂。你爸爸也想來看你呢，就是抽不開空。”

趙流躍撇嘴，什麽嘛，就知道媽媽只是使者，爸爸才是幕後主謀！

“你這整天早出晚歸的，也沒時間跟媽媽說說話。”

“哎呀那我不是上班呢嗎！成年人了當然要以事業為重！”趙流躍煞有其事地說。

“怎麽……最近沒見你再上場？”

趙流躍一愣，“唔，我才剛來不到一年，就是一個小替補，哪兒能經常上場啊。不過實話實說，我已經算好的了，在這個階段上場次數算多了！而且最近馬上聯賽末，奪冠很關鍵，球隊肯定會全部派主力上場，我們小替補當然要一定程度上靠邊站。”

“你的合同馬上就到期了吧？”

趙流躍點頭嗯嗯，“我們隊長說我表現不錯，續約應該沒什麽問題的。”

媽媽突然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看着他，“躍躍，如果你……踢得不高興，不順，不用堅持。”

趙流躍一驚，筷子差點兒從手上掉下來。

“說實話，我跟你爸爸都不贊同你這樣一直踢下去，就算你表現很好，最後能有個什麽結果呢？當初你那麽堅持，這是個機會，所以我們同意了。其實我們知道你有壓力，”媽媽搖了搖頭，“沒有必要，爸爸媽媽從沒想過讓你踢球出名什麽的，你自己更不要有那種我既然來了就非踢出成就不可的想法，如果能行，咱們多踢幾年，如果不行，咱們趁早回頭，你才20歲，想幹什麽都可以。學校不是還給你留着學籍呢麽……”

“媽媽，怎麽能這麽說！”趙流躍突然很嚴肅。

“媽媽是跟你說真心話，現在，你對你的未來有過規劃嗎？你覺得你這樣踢下去能踢到哪一步？況且我跟你爸爸都覺得，這一年你雖然表現還可以，但你并不是真的高興……”

“那是、那是因為……”趙流躍着急了，“因為我之前的室友跟我有矛盾，現在他搬走了，我就能靜下心好好踢球了啊！雖然我可能确實有點兒心急但是這也很正常啊！”

“是，你說得對，你的硬件條件很适合踢球，但是……你的心态不好。你的室友，你們還是大學同學，你都不能跟他處好關系？何況這個圈子太複雜……”

趙流躍難過地撇起嘴，媽媽終于要說正題了！

果不其然媽媽說：“你這還沒怎麽出名呢，報紙就開始寫這個寫那個，我們當然知道那都是胡寫的，可是人言可畏，那種話說出去多難聽你知道嗎？我跟你爸爸都……”

“媽媽，”趙流躍難過地快哭了，“對不起，我也不知道……”

“那些人沒道德，胡亂寫新聞，唾沫星子能把人淹死，我跟你爸爸年齡大，就算了，可是你呢？以後你怎麽做人？即便出名了又怎麽樣？那阮玲玉還不是……哎，況且這事兒還不止牽扯你一個人，怎麽連人家邵陽都說上了？你讓人家怎麽過日子，讓人家父母怎麽想？”

“哎呀我是真的沒想到那些人那麽壞的！一開始發那條沒有圖片的，我簡直吓死了，然後隊長就說沒關系他可以幫我澄清，要來找我，我叫他不要來畢竟澄清了也沒人信反而把事情越鬧越大，但他還是來了，那我就叫他留一晚上然後就回去，結果怎麽那樣也可以被拍照我都不知道！”

這時趙媽媽的眼神有點兒怪，“邵陽為什麽要來澄清？”

趙流躍也是一愣，“因為……因為他覺得是他……對、對不起我。”

“他為什麽覺得對不起你？”

媽媽突然非常嚴肅，目光裏有些冷靜和寒意是趙流躍從來沒見過的。

“因為、因為他……”

“一開始報紙上有提到他嗎？他為什麽就覺得說的是他呢？”

“沒、沒有……但是、但是因為……”趙流躍亂了，“因為那之前他正好來找我玩，而且、而且……這都是我那個室友搞的鬼！他嫉妒我表現比他好，他以前又跟隊長有仇，所以他故意……”

“真的？”媽媽一臉疑惑。

趙流躍使勁兒點頭，“真的真的！我很生氣，我還跟他打了一架呢！”

“……你跟人打架？”

“哎呀我真的很生氣嘛！”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到現在都覺得很奇怪，就算有人不服你要害你，為什麽要用那樣的事兒說你呢？空穴來風未必……”

“媽媽你在說什麽！”趙流躍臉都急紅了，“報紙那樣胡寫你也相信嗎？！”

“我不相信我當然不相信！打死我也不相信我兒子能幹出這種事！”

趙流躍心裏一滞，接着手腳冰涼，臉色也有些灰白。

是了，媽媽怎麽都不會相信，是因為在他們的認知中那種事是絕對不存在的。就像當初的他，完全無法理解邵陽那樣一個陽光好少年怎麽會是GAY，而自己是怎麽被他拉下水的，兩個人又怎麽樣高高興興糊裏糊塗地過到今天，他已經不記得了。

“躍躍，你到底……”

要說趙流躍的演技絕對是沒有最差只有更差，心機更是負值。在一個稍有經驗閱歷的人面前很容易就交出老底，更別說這個人還是最熟悉他了解他的媽媽。

“你是不是有事……沒跟媽媽說實話？”

趙流躍雙眼發直，使勁兒搖頭。

趙媽媽那樣看着他，突然間淚流滿面，“不會的，媽媽不相信、媽媽絕對不相信你會做這種事……”

“媽媽，我……”

趙媽媽擦掉眼淚，“你不用說，媽媽知道，你從小雖然沒少讓我跟你爸爸操心，但你是個老實的孩子，你很乖，也很膽小，你知道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媽媽怎麽可能相信報紙上寫的那些胡言亂語呢？爸爸和媽媽都相信你，一定是他們诋毀你……”

趙流躍吓壞了，這、這是什麽意思？他剛才到底說錯了什麽？

“好了不說了，你先吃飯，菜都要涼了。”

趙流躍見媽媽站起來了，連忙問：“那你呢？你也吃飯啊。”

“媽媽不餓。”雙眼噙着眼淚，卻硬生生擠了個笑容出來，“媽媽進屋歇一會兒。還有，我得給邵陽和他父母打電話，跟人家道個歉，平白無故的……”

趙流躍傻了，愣愣地看着媽媽走進卧室，不久後，低低的哭聲響起。

怎麽、怎麽會這樣呢？

就算、就算全天下的人指着他的鼻子罵他羞辱他，他都不會動搖，可媽媽只用一個眼神就讓他明白，有些事……原來，真的不可以。

104分別

媽媽自那次談話後就一直心情低落卻強裝笑顏，夜裏失眠、偷偷落淚這些事趙流躍都知道。他一下就心慌了,更有無數的愧疚和迷茫。

兩年內人生發生了太多改變。從前他唯一的擔心就是考試不及格大學考不上,那時候這就是天大的事兒，現在看來簡直輕如鴻毛。

兩年來,他的夢想、他的戀愛、他的心境都逐漸走向了陌生的領域，當他不知道該如何定義的時候，就通通把它們叫做成年人的世界。身為成年人，最最重要的兩個字,就是責任。

所謂責任，就是不得不、必須要，硬着頭皮違背心意，去成全另一些或無法傷害、或無法抗拒的的事實。那叫做現實,是所有人都得低頭朝拜的神明。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舍生取義，舍……情取孝？

那麽，什麽是情？什麽又是孝呢？

媽媽走的那天，他買了好些禮物，可他很清楚，這根本就不是父母需要的。想要将中間那道鴻溝補上，總要有人做出犧牲。

“躍躍，你最近如果不用上場比賽，不如請幾天假，回家看看？爸爸媽媽都想你回來。”

他明白媽媽的意思，便道：“我知道。但隊裏現在可能不讓請假，關鍵時刻呢，不能上場就幹脆跑掉多不好。不過我先問問，我也想回家嘿嘿。”

他要努力去做從前那個傻乎乎沒心沒肺的趙流躍，他知道，爸爸媽媽喜歡那樣的他。

媽媽的眼神已經跟來時不一樣了，那裏面有千言萬語，卻怕傷了兒子的心，一個字也難以出口。

“媽媽你路上小心，回到家一定要給我打電話哦，還有我給爸爸買的衣服一定要讓他穿，他老舍不得穿。”

“知道了。躍躍，你自己……”

“放心吧我肯定沒事！”趙流躍認真地說，轉念想到什麽，猶豫半天，到底是開了口，因為，他不能讓媽媽在這樣的情緒中離開。“媽媽你……真的放心吧，我肯定會乖，我努力踢球努力賺錢，不會做任何讓你跟爸爸擔心的事！”

媽媽的眼中露出一抹哀傷，她相信兒子一定明白了她的意思。逼他至此，身為母親又何嘗不心痛？然而他太傻太年輕，他走的，是一條太過可怕的不歸路。

“躍躍，有時間就回家來。不管是球隊的事還是其他事，都別……有太大壓力。”

“嗯，我一定好好的！”趙流躍認真地說。

分別時千言萬語未說透，然而母子連心，只是一個眼神一聲嘆息，就什麽都懂了。想必……邵陽的媽媽，也會這樣對待邵陽吧。

回到公寓自是空氣中都透着凄涼，上網查看房源信息。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找卧室大一點兒、有雙人床的房子，還打算實在不行就新買一張雙人床。不過現在看來不用了，他一個人住，只要能放下一張行軍床，一張桌子一個櫃子，有獨立衛生間就足以。

哎……

趙流躍撓撓頭，翻開手機找到邵陽的名字，呆呆地看着，看得眼眶有些酸痛。又看他們倆的短信，這幾天來邵陽不方便給他打電話，就一直發短信，問這個問那個，而他回複的都是一些沒營養的敷衍內容，不知道邵陽是什麽心情。不過，這些現在都不重要了。

撇撇嘴狠狠心，将兩人的所有短信記錄删除，通話記錄删除，照片也删除。

哎，這些幼稚的行為是不是又一次證明了他其實是個妹子？

媽媽來的這幾天他特意把錄音小熊藏起來了，現在拿出來，卻不敢聽裏面的話。還有邵陽送他的衣服、鞋子、足球、格雷奧……好多好多東西，他都把它們靜靜地放好舍不得穿舍不得用，也許此後，就更要成為古董了。

這兩年來，他除了撒潑耍賴鬧別扭，還為邵陽做過什麽呢？

他果然是不适合談戀愛的。大概真的只有像邵陽的前男朋友那樣長得好看又騷包的人才懂得什麽叫浪漫，什麽叫愛情吧。估計那個人跟邵陽的性格也很像，潇灑大氣，什麽都不在乎，那樣的人才能轟轟烈烈地戀愛。不像他，患得患失又別扭。

哎，如果邵陽什麽時候厭煩他了就好了。

趕周末請了一天假，故地重游，每一次心情不同，但這次最為沉重，而且這次，也應該是他最後一次來這裏了。首先回到學校，他人生中最豐富多彩的一年在這裏，那些意氣風發的同學、風格各異的老師、那些美食、鳥語花香、每一個角落都有他的回憶。

然而他只是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就離開了，成年人嘛，該放下的時候就要放下。

當晚，邵陽下班後接到短信，告知他酒店房號，讓他過來。邵陽就納悶兒了，打電話過去，趙流躍語氣很平靜，只是說讓他先來，有事情跟他說。邵陽就開始忐忑。一時間心亂如麻，連車都沒敢開，打的奔赴過去。

進了房間，趙流躍臉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還跟他揮手打招呼。

這一切都詭異極了。

“你怎麽突然來了？阿姨不是去看你了麽？”

趙流躍示意他先坐下，“唔，我媽媽昨天走了，嗯……我今天來有事跟你說。”

邵陽渾身有點兒發虛，“什麽事兒？”

“我……哎，”趙流躍努力保持笑容，盡量讓一切看起來很自然很輕松，“我覺得我們還是不要在一起了。”沒有說“分手”，他覺得那個字眼太殘酷。

邵陽心裏咯噔一下，半天沒說出話來。

“可能比較突然，”趙流躍抿抿嘴，“但是我已經想清楚了。”

邵陽懵了，這什麽意思？是說已經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只是來告訴自己結果的嗎？

“趙流躍，”終于挽回了一點兒心神，邵陽扳過他的肩，“我知道最近你壓力大，沒關系，我們可以暫時不見面，等這件事過去了再說。這個時候你也需要我支持你啊！”

趙流躍卻搖搖頭，“不是因為這個。我根本不在乎報紙怎麽寫別人怎麽看，是因為……我媽媽知道了。”邵陽愣住，趙流躍道：“她雖然沒直接說我，但是她很難過、很難過……你不知道那種感覺，那比她直接罵我打我要殘忍得多！”

“阿姨她……知道了？”邵陽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你先不要這麽激動，也不要這麽快做決定，我們一起想辦法好不好？我們試着跟他們坦白，讓他們理解我們，認可我們好不好？畢竟無論什麽時候，總會有一天我們都要面對……”

“沒錯，總會有一天我們都要面對！”趙流躍定定地看着邵陽，“我以前沒想過那麽多，但我現在明白了，無論早面對晚面對，結果都是一樣的！他們都不能接受，完全不能！既然如此，還不如早點兒結束，長痛不如短痛！”

“你……你怎麽知道他們一定不接受？我們可以一起努力啊！”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總之我爸爸媽媽就是不能接受，如果我跟你在一起，那我們家就完了！”

邵陽心裏如中一記悶雷，這句話分量太重了。

“但是……就比方你踢球這件事，他們也是一直不同意，最後還不是……”

“那不一樣！”

“那怎麽不一樣？”

“那就是不一樣哎呀我不想跟你吵架！”趙流躍說着說着就有點兒想哭的沖動，本來就已經很難過了，現在還要他說得那麽仔細，讨厭死了！“踢球這件事至少有讨論的餘地，但是、但是我跟你這件事是連說都沒辦法說出來的！”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反正結果就是這樣！”趙流躍氣哼哼地看着他，“你的父母還不知道，等到他們知道的時候你就懂了！唔，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叔叔阿姨還不知道就最好，我也不想讓你跟我一樣受這種罪，我勸你還是……盡快改了吧。”

盡快、改了吧……

這是趙流躍最初知道他是GAY時的說辭，原來直到此時此刻，他都沒有認同過自己。

“或許，叔叔阿姨比較開明不會像我爸爸媽媽這樣，但是……總之我真的不行了。隊長你以前不是說過嗎？你說你對我很好，說這條路不好走，所在我不想走的時候，你會放開我。我知道、我知道我這樣說很自私，但是……我也是沒有辦法了。”

邵陽靜靜地看着他，此時此刻，他已經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我……”趙流躍難過地低下頭攪手指頭，“我知道我這麽做很不對，隊長你對我來說真的真的……很重要很重要，比我自己都重要。但是如果要把你跟我媽媽放在一起選擇，那我只能……選擇我媽媽，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這跟兩個人掉進河裏先救誰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別說了。”邵陽沉聲打斷他，他的語氣一如既往，波瀾不驚。趙流躍不懂這個人怎麽就這麽喜怒不形于色，但往往這種人，波動都在內心之中。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沒有對不起我，我也沒有怪你，所以你不必有負罪感。這種事……”邵陽嘆了口氣，“沒有誰對誰錯。其實從在一起的第一天起，或者說……從我喜歡上你的第一刻起，我就有了承受今天的心理準備。”

“隊長……”

“算了。”邵陽居然笑了出來，“從一開始我就用各種各樣的方法逼你，現在，總該潇灑一點兒，聽一次你的話對不對？”

趙流躍使勁兒眨眼睛忍住淚水的翻湧，怎麽會這麽輕易？他原以為邵陽肯定百般不願，會用各種甚至是強硬的手段反對他，但是現在、現在……

邵陽照例揉了揉他耷拉下去的腦袋，“既然如此，那就讓我再陪你最後一個晚上吧。”

105分手總是在雨天

這個時候趙流躍終于擡起了一直低着的頭,用不明白的眼神看着他。邵陽道：“沒什麽別的意思,就是說……最後一個晚上的相聚,好好珍惜一下，就這樣坐着就可以了。”

趙流躍又把頭低下去了。哎，他好難過,大概是因為憋着沒流出來的眼淚都跑到心裏去了。

“吃飯了嗎？”邵陽問。

趙流躍搖搖頭,這種情況,他哪兒吃得下。

“那想吃什麽？我們現在點餐？”

“不了，我不想吃。”他不明白，邵陽怎麽突然就變得這麽輕松，他這麽容易就過去了嗎？還是說他是在掩飾？為什麽他掩飾的功力這麽好啊啊啊！

越想不通眉頭就皺得越深，邵陽失笑,“現在是你跟我提分手,我都沒怎麽樣，你為什麽一副被欺負了的表情？”

“哎呀你不要這麽說了嘛！”趙流躍突然爆發，從沙發上站起來，紅着眼眶瞪着邵陽。

“你每次都是這樣裝淡定！好像什麽事都不重要都不在乎！我最讨厭的就是你這樣了！因為我根本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明明應該很難過的是不是？你為什麽不表現出來為什麽不表現出來？我讨厭死你了！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不情願的！”

他氣得胸口鼓鼓，邵陽眉間一蹙，很快又平撫下去，好像一股濃濃的哀傷從那裏化開了。

“我……就算我表現得很難過又能怎麽樣？就算我跟你抱頭痛哭又能怎麽樣？還不是于事無補。你已經這麽堅定了，無論我怎麽做，結果都不會改變，那就只有……接受。”

“可是、可是人不高興的時候就該難過、就要表現出來！你這樣憋着不難受嗎？！”

“那是因為……”邵陽靠在沙發上，一手按着額頭，似乎在考慮該不該說。最後，他無奈地嘆了口氣，“那是因為，我不想讓你更難受。”

“你……”

趙流躍愣愣地看着此刻依然算是雲淡風輕的人，他忍不住了，真的忍不住了，轉身拔腿沖進套間關上門，眼淚就掉了下來。拼命拿手背抹那斷不開的淚珠，怎麽回事嘛，一個大男人說哭就哭，丢人死了丢人死了！

邵陽起身站到門口，推門的手伸出去半晌，又放下了。

“趙流躍，既然你都決定了，就別再糾結。說實話我從前根本沒想過我們能真的在一起，當時只是想，能看着你整天蹦蹦跳跳那麽高興，我就也挺高興、挺滿足了。但人總是很貪心吶，前進了一小步，就想再前進一大步、甚至十大步。所以我也算是咎由自取。都說戀愛最美好的時候是暗戀，我挺認同這話的。”

趙流躍聽着聽着眼淚更加洶湧，小聲嘟囔：“都聽不懂你說的什麽……”

“就算是分開也沒必要搞得這麽慘烈，這種原因的分開是我最能接受的，要比我們其中任何一個出軌、或者時間長了之後産生的厭倦不和要好得多是不是？至少我們對對方從一而終，我們的心從來沒有改變過，這就不虧了。”

趙流躍蹲在地上，過了一會兒又趴上床，氣憤地把床單拽來拽去。什麽嘛，搞得你很豁達似的，可他自己根本想不通、完全想不通、短時間內都不可能想通！

“我們應該感謝對方的陪伴，以後……可以的時候快樂地去回憶我們的曾經，那樣……”

“哎呀你不要再說了！我不要你教育我！”趙流躍回頭對着門一聲怒吼。

邵陽閉嘴了，原來，趙流躍對他的感情已經深到了這個地步，然而諷刺的是，他居然在分手的時候才知道。

兩人開始陷入沉默，一個門裏，一個門外。

許久之後，當趙流躍擦幹眼淚，眼眶的紅腫也消退的差不多，他推門出來，發現邵陽竟然還站在門口，有些震動。他努力無視這些，低聲道：“我出去轉轉。”

“太晚了，你要幹什麽？”

“我不想呆在這裏。”

“那你留下，我走。現在太晚了……”

“我又不是妹紙怕什麽。”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不對，他接着解釋，“我是說……我覺得屋裏很悶，很難受，我想出去透透氣。你放心，我沒事，我就下樓轉轉，不會走遠。”

“那……好吧。”

三分鐘後，邵陽從窗戶裏看到趙流躍順着路漫無目的地走，繞了幾個圈兒，又坐在酒店不遠處的臺階上。他看不到他的眼睛，卻知道他的目光此刻一定漫無目的地逡巡着，不像自己，至少還有個注視的目的地。

後來發短信叫他回來休息，趙流躍卻說他不累也不困，反而叫他睡一會兒，不要耽誤了明天上班。邵陽盯着手機屏幕的眼睛也有些迷蒙。按理說他跟趙流躍從認識至今才兩年，為什麽追溯過往，總有種已經很久很久了的感覺？

他們之間發生了太多太多事，那些記憶悉數沖進腦海的時候，光是分揀和辨認，都要花上大量時間。是啊，他從未對一個人如此用心過，生活的每時每刻幾乎都被他充滿，即使這樣竟然還覺得不夠，那麽分手之後的日子，會變成什麽樣？

趙流躍回來了，叫邵陽去套間裏面睡床，邵陽當然不肯，叫他睡床，自己睡沙發。趙流躍要争辯，邵陽卻淡淡地笑着，淡淡地說：“讓我最後再對你好一次。”趙流躍鼻子又是一酸，看着邵陽雙眼下的黑青，抿着嘴抖着聲音說了句“你随便吧”便逃進套間。

睡覺睡覺、怎麽可能睡得着，談戀愛真麻煩，早知道絕對不跟他在一起，絕對不！

黎明時分，淅淅瀝瀝的雨下了下來，不大，卻透着冷清的寒意，一如屋裏屋外兩人的心境。

六點，煎熬終于結束，趙流躍爬起來拿冷水刷牙沖臉沖頭，然後縮在門框上對沙發上的邵陽說：“我要趕飛機，我要走了。”

邵陽看着他點頭，“我待會兒也要上班，不送你了。”

“沒事。你……上班加油，早日當行長。”

邵陽露出疲憊的笑容，“謝謝，你也是。早日趕亨利超小羅。”

趙流躍突然想起了邵陽送他的那一大堆東西，之前就在想要不要還給他，現在看來不還是對的，不能那麽殘忍，大不了自己全部封存起來，不看不想就好了。

“……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到了……”

到了之後給我打電話。這句話邵陽都說習慣了，這次是硬生生咽回了肚子裏。

“好的，那……拜拜。”

他最習慣說隊長拜拜，可“隊長”這個蘊含着萬千情意的稱呼，此時此刻他叫不出口。

靜靜地走掉，外面雨正下着，淋一淋更好。

清晨的車窗由于雨水蒙上了一層霧氣，将窗外的城市變成了一團抽象的色彩。趙流躍呆呆地看着，心說再見了，除了家鄉之外我最愛的城市；再見了，我的大學；再見了，我的……隊長。

為什麽離別總是在雨天，分手也總是在雨天。

回到S市的趙流躍絲毫沒讓自己停下來，立刻去了之前約好的地方看新房，看過基本符合條件就立刻簽了租約，接着又馬不停蹄地帶着不算多的行李搬過來。

他急需換個環境，他希望用這種方式盡快忘記從前。

裏外收拾停當，他打電話回家，努力調好情緒和語氣。

“媽媽我搬了新家，物美價廉，就我一個人住呢，而且我都收拾好了，待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