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別走

周芙按照陳忌的指示進了那家紅色招牌的餐飲店。

正如陳忌所說的那樣, 她進門的一瞬間,便有個金發碧眼的老外熱情地迎了上來。

其實這家店的生意不錯,店內不乏華人面孔的少男少女, 和她一同走進來的一群人中,就有幾個同樣說着中文的游客。

都說老外看亞洲面孔也會臉盲, 黃皮膚黑頭發的站在一塊,基本分不出個差別來。

周芙沒想到對方能一眼便将自己認出來, 正想着, 就聽見那人操着口蹩腳的中文, 滿臉驚喜,眉飛色舞,十分努力地想要将自己此刻的想法同她表述清楚:“是你!來自中國的姑娘!您好!我從前看過那個,照片, 一個女孩子, 像學生, 在錢包裏, 忌, 錢包。”

老外一邊興奮地描述, 一邊擔心她聽不懂,還特地體貼地搭配上肢體動作,雙手攤開又合上, 像是在表演翻開錢包的動作,嘴上不停地複述着錢包兩個字,試圖讓她能完全明白自己的意思。

周芙聽了個大概, 不難聽懂, 随即眸光黯了黯, 心想老外看亞洲面孔果然會臉盲。

他大概是将自己認成了陳忌錢包裏的周嘉欣。

然而也不怪他, 畢竟她和周嘉欣有着同一個父親,就連浮沉的同事們都曾提過,偶爾會覺得兩人長相有些相似。

對方打完招呼,領着她進了個事先開好的包間。

包間內暖氣很足,桌上擺滿了各色小吃菜肴。

西式的居多,也有中式,店主招呼完,說是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按鈴找他後,就禮貌地從包間退了出去。

周芙這會兒心頭仍舊慌,并沒有多少食欲,茫然地将東西往嘴裏塞了小幾口,食不知味。

索性作罷,幹坐着等。

大約十多分鐘之後,陳忌推門而入。

男人一身黑色長款大衣,肩頭沾了點英國再尋常不過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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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衣還是他臨出國之前,周芙替他收拾進行李箱的。

那晚他笑說英國家裏該有的都有,不用額外再帶那麽多東西,周芙壓根沒意識到自己眉眼都紅了,情緒還挺低落,嘀咕說想要照顧他,就讓她也照顧照顧他吧。

陳忌拿她那個模樣最是沒轍,連聲線都放軟了,無奈道:“好好好,你收你收,我都帶走,行了吧?”

周芙咬着唇沒擡頭也沒再吭聲。

小小一只蹲在地上的行李箱旁邊,只自顧自笨拙地替他疊着衣服,連大衣也用疊的,那模樣看在陳忌眼中,就是個只能被照顧,享受照顧的人。

她會照顧個屁。

不過好在他會照顧人,他願意并且也喜歡照顧她。

說是什麽都有,不用再帶,結果到了這邊之後,還是只喜歡穿她替他準備的衣服。

周芙聞聲轉過頭去,見到他的第一眼,忍不住起身往他跟前小跑過去。

男人外套裏頭搭的是她親手織的那件黑色毛衣,大衣微敞着,周芙帶着恐慌過後的委屈,定定站在他跟前,想和他抱一抱,卻又莫名膽怯。

最後還是陳忌先行對她敞開懷抱,大手一把撫上她後腦勺,一同之前那般霸道,一下将人扣進自己懷中。

周芙側着頭,臉頰貼在他胸膛之上,雙手穿過微微敞開的大衣,探進去,貼着裏頭的毛衣,圈在他勁瘦的腰間之上。

小姑娘身材嬌小,這樣的擁抱姿勢,整個人幾乎是嚴嚴實實被他那外套包裹在其中。

男人有力的心跳聲就在她耳畔,鼻息間是那抹最熟悉的木質淡香。

某種缺失了小半個月的安全感。

在這一刻。

忽然又出現了。

周芙眼眶一陣酸澀,忽然有種想哭的沖動。

其實離開今塘,離開陳忌之後,她生活中所經歷的苦難,遠比之前可怕殘酷,可後來沒有他的這麽多年,她倒是鮮少掉眼淚。

再難再苦再疼,好像都不會想到要哭。

沒有這個心思,也知道若是沒有人心疼,眼淚便沒有任何作用。

有這個宣洩情緒的時間,不如多幹點要緊事。

原以為這些年自己變得堅強了不少,沒成想到頭來回到他面前的時候,還是一個樣。

男人一邊手扣着她後腦勺,另一邊手在她單薄的脊背上一下一下輕輕撫順着。

半晌才開口,一出聲,周芙臉頰貼着的胸腔便會微微震動,嗓音帶着些沙啞:“怎麽突然跑過來?”

周芙不知道該怎麽同他說,手心攥在他腰後的衣料上,不自覺收緊,話音弱弱的,仔細聽才能聽見:“你不是說……我想過來就可以随時過來嗎……”

這話帶着點委屈,陳忌聽清楚了,也聽出來了。

男人束縛着小姑娘的雙手并未松開力道,大手握在她細嫩的脖子後,有意無意揉着:“那你還記不記得,這句話之前,我說你要過來,要先和我說?”

說完,他單手攬在她肩上,同她分出些距離來,微微弓下寬闊的脊背,俯身低頭對上她的視線。

周芙睫毛輕顫了下,也不知他是不是在興師問罪,難得任性不講道理起來,不過語氣仍舊低低弱弱,聽起來顯得沒什麽底氣:“查崗……哪還有提前通知的……”

陳忌這回倒是一時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她說的也有道理,她想查崗,他也坦蕩蕩讓她查,最後還是無奈地解釋說:“沒有不讓你查,太遠了,你不提前和我說一聲,我怎麽來接你?”

他甚至壓根不放心她一個人出國,若是提前知道了,肯定是要在國內安排一個人,一路陪着她,送她安全落地,直到自己接手為止。

“要是我今天沒有回倫敦,你一個人要怎麽辦?”

周芙被他盯着,也不知該怎麽回他,索性重新貼回他懷中,不與他對視,只任由自己包裹在他大衣之內,而後悶悶的嗓音緩緩傳出來:“對不起……我是不是,又給你添麻煩了。”

她也不想的,可那會兒她只想趕快離開北臨,只想能靠近他一點。

她沒來得及想那麽多。

此刻回憶起來,這事确實辦得離譜。

自己果然只會給他帶來麻煩。

她這話一出,陳忌都不舍得再多說什麽了,他這輩子的耐心幾乎都用在了周芙身上:“不是要訓你。”

他哼笑一聲:“老子這輩子就沒見過比你還嬌氣的。”

周芙:“……”

“不說這個了。”他摟着人,視線往她身後的餐桌上掃去,淡淡問,“東西怎麽都沒吃,不合胃口?”

周芙在他懷裏搖搖頭:“不是……”

她只是心慌,所以食不知味。

只是現在陳忌來了,她好像又能感覺得到餓了:“你吃了嗎?要不一起吃吧。”

陳忌也沒拒絕:“行。”

十多個小時打不通她電話,哪怕後來從淩路雨申城陽那邊知道了她來英國的事,沒有确認她安全降落,沒有親耳聽到她的聲音,他哪有那個心思吃飯。

分別了十多天,兩人久違地坐在一張桌子上面對面吃飯。

陳忌:“我才走多久,你背上的骨頭又硌手了。”

周芙:“……”

他不在的這些天,雖然每天三餐定點準時打來盯她吃飯,可畢竟人不在跟前,她便多少有些糊弄。

這會兒食欲終于回來了些,陳忌忙趁機多喂點,最後整頓飯大多數時間還是在照顧她。

回去的路上,是個中年老外開的車。

打從收到付其右的那張照片之後,周芙就心驚膽顫地沒再合過眼。

此刻跟着陳忌坐到車子後座上,先是忍不住伸手去勾他的修長指節,待一根接一根小心翼翼握上後,又下意識往他邊上再湊近些。

腦袋微微貼着他結實有力的手臂上。

半晌,陳忌懶懶笑着嘆了口氣,高大的身子索性直接往座椅背後一靠,長腿伸着,給她騰出個專屬的空間來,而後擡手将她拉到自己腿上枕着。

後座寬大,她個子又小,直接在他腿上躺下都還有空餘。

“睡一會兒。”他淡聲道,“醒來就到家了。”

只是這一覺,周芙睡得并不踏實。

不知是因為車子行駛在路上多少有些颠簸,還是付其右帶給她的恐懼太過深刻。

以至于一路上半睡半醒。

還斷斷續續做了好幾個有關那段時間的夢。

她夢到付其右微信頭像上的那把小提琴。

琴弦被深紅色沾染。

本該發出悠揚曲調的弦絲卻一根一根嵌入她手臂,拉扯,刺痛。

随後是班長被打斷雙腿後痛苦的悶哼聲。

那聲音凄慘又無可奈何。

小姑娘枕在男人腿間,明明是十二月末的季節,額前鼻心卻涔出密密細細的濕汗。

不安轉醒之際,映入眼簾的環境已不在車內。

四下燈光柔和溫馨,周芙被陳忌抱在懷中,從乳白色旋轉樓梯不緊不慢上到二樓。

人醒來便有了動靜,眼神茫然地打量着周圍,陳忌似是有了感應,微垂下眸,對上她視線,溫聲道:“到家了。”

周芙眼底酸了酸:“好。”

男人直接将人抱進主卧浴室寬大的臺面之上,而後單手抽了條毯巾墊去寒涼,将她穩穩當當放坐在上頭後,沉沉嗓音說道:“英國的雨一年到頭也沒個停,空氣潮冷,泡個澡繼續睡,倒倒時差。”

周芙乖巧地點了下頭。

陳忌說完,走到浴缸邊,替她将溫度适宜的水蓄好,轉身便要出去。

周芙怔了一瞬間,冷然想起來,此刻的英國似乎還是白天。

工作時間,他應該還有不少公務要做,抽空去機場接自己一趟,估計已經耽誤不少事情,也許這會兒便要趕回去忙。

可是看着陳忌離開的背影,周芙總覺得沒來由心慌。

她忍不住叫住他,似乎擔心他立刻就要消失不見,等不及他回應,便一下從洗漱臺上跳下來,幾步小跑到他身後,任性地欺身貼上,委屈巴巴将人抱住。

男人當即腳步一滞:“怎麽了?”

周芙這會兒什麽也不願多想,只想将他留下:“你別走,行嗎?我想和你睡……”

“和我睡?”陳忌嗓音都沙啞了幾分,随後扯唇哼笑一聲,“和我睡,行,我沒想走。”

他轉過身來,面對面睨着她,臉上的笑莫名蔫壞:“但是你洗澡還要留我在裏面看嗎?”

作者有話說:

周芙:“那你不看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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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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