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入職

天上剛下過一陣微雨,青石路面還有駁斑的雨痕。

今天是吏部司辦理入職的日子。

袁子明一來到吏部司官署,就看到了葉汝成。

葉汝成站在屋檐下的角落裏,被柱子擋住了半邊身子,但袁子明還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穿一件淡赫色的衣袍,從頭到尾沒有什麽紋樣,素淨得跟宮中執役的下人相差不大。

但他就随随便便往那兒一站,便像是有一道月光垂注,鮮明地将他與其它人區分開來,讓人眼前一亮。

“汝成,汝成。”

隔着老遠袁子明就向他揮手,然後一溜煙跑到他面前。

葉汝成微微眯了眯眼,像是一時沒認出袁子明似的。

袁子明對此毫不在意,葉汝成醉心詩詞,時常魂游天外,他早就習慣了,此時拉着葉汝成絮叨:“哎呀還好還好,可擔心死我了,真怕你不來了。從六品的起居郎啊,随侍于天子之側,日日沐浴龍澤,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怎麽能說不來就不來呢……”

葉汝成點點頭:“确實,你說得對。”

袁子明猛地打住了,狐疑地看着葉汝成:“你說什麽?”

葉汝成臉上神情一動:“我說什麽了?”

“你說我說得對!”袁子明驚詫,“葉汝成,我認識你十年了,你從來沒說過我說得對!”

葉汝成:“……”

葉汝成:“是這樣,我昨日和父親大吵一架,在書房內獨坐到天明,反省自己這些年來離經叛道,實在是上愧對父母,下無顏見朋友,從此幡然醒悟,決定好好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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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子明震驚地發現今天葉汝成有點不一樣。

似乎是眉眼更柔和一些,似乎眸子裏蘊着春光般的笑意,更重要的是,今天葉汝成的每一句話他居然都聽懂了。

他頓時感動莫名:“阿成,我娘說這叫觀音點化,你回去可要記得好好去廟裏拜一拜。”

葉汝成鄭重點頭:“一定。”

有書吏走到官署門口,問:“明經科第六名葉汝成何在?”

“在這兒在這兒!”葉汝成舉起手,踩着輕快的腳步進去了。

真正的葉汝成很少這麽走路,嘴角也很少像現在這樣,不笑時都微微翹着,自帶三分笑意。

因為她是葉汝真,葉汝成的雙胞胎妹妹。

都說雙生子互妨,在一起容易夭折,外祖母還因着這一點把她抱去蜀中撫養,但葉汝真從前是不相信的。

可現在她點信了。

葉汝真今年十九歲,已是适婚之齡,外祖母送她回京相看人家。

但剛進家門,就差點兒被父親用茶碗砸破頭,剛躲過,又差點兒被母親扇過一個耳括子。

全都因為她為了路上方便穿了男裝,便被當成了葉汝成。

葉家世代經商,全家老小都鑽進了錢眼裏,偏偏生出一個葉汝成,居然鑽進了書本裏,從小就聰慧過人,手不釋卷。

父親葉世澤先上三炷香感謝祖先保佑,然後花費無數錢財心力,為葉汝成延請名師,滿心盼望葉汝成考取功名,光耀門楣。

結果葉汝成愛讀的沒有一本正經書,全是些吟風弄月的才子佳人戲碼,還愛填詞度曲,整日在樂坊厮混。

葉世澤當初的希望有多大,而今的失望就有多大,每次看見葉汝成就要吐血三升。

但忽然有一天,葉汝成像是被神仙點化,表示願意去參加科考,若是考取功名,希望父親能答應他一個條件。

葉世澤又驚又喜。一個條件算什麽?一百個都成!

他當場道:“只要你中了,你要什麽都行!”

葉汝成當真洗心革面,跑到袁家家塾,埋頭苦讀。

今年春閨放榜,葉汝成考中明經科,正正經經,功名傍身。

葉世澤歡天喜地,砸下血本,替葉汝成尋了個起居郎的差事,官居六品,比知縣還大上一級。

葉世澤一切都想好了——葉汝成有了官身,結親的自然也是官家小姐,從此葉家就擺脫了商人身份,一躍成為書香人家。

就在這個時候,葉汝成提出了他的條件——他要娶青雲閣的女伎如月為妻。

注:是三媒六聘迎作妻房,不是一頂小轎擡作妾室。

天上的餡餅頓時變作天上的霹靂,把葉世澤所有的美好想象都劈了個稀爛。

官員狎伎都要受彈劾,葉汝成幹脆把女伎娶回家,這豈不是自斷前程自尋死路?!

葉世澤絕不允許!

父子倆平時雖然性情與喜好皆迥異,但在認死理這條上,端然一看便是一家人。葉汝成放話:“我是為娶如月才考的明經,既然你們不肯讓她進門,那便當我沒考過吧。”

葉汝成說到做到,自那之後,再沒回過家門。

葉世澤與謝芸娘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答應,兒子的前程要泡湯,可答應,前程一樣要泡湯!

葉汝真就是在這個時候回家的。

她多年沒有見哥哥,也不知道哥哥生得什麽樣,但爹娘都能認錯,顯然大部分都分辨不出來。

那麽假扮成哥哥來吏部先錄個名,把差事先應下,然後花點錢找上司通融通融,告個病假,這樣就有時間再去勸葉汝成,總能争取幾分喘息之機。

這倒也不是什麽難事。

——當時的葉汝真這般想。

——後來的葉汝真只想捶死當時的自己。

此時此刻,葉汝真拿出坊籍戶帖證明自身,然後提筆在文書上簽字畫押。

這簽名昨天練了一晚上,多少能有幾分相似。

而且葉世澤說了,他走的便是吏部員外郎劉理的路子,此時劉理就坐在案後。

別說沒人會查筆跡,就算是查,只說心情激動一時手抖,又有什麽問題?

因此葉汝真龍飛鳳舞地簽完字,劉理道:“恭喜葉大人。”

今日除了錄名,還領到了官服官帽、官印以及出入皇城的令牌,皆盛在錦盒之中。

葉汝真抱起錦盒,躬身行禮:“多謝劉大人。”

轉身剛走到門口,迎面就有一人匆匆跑來。

葉汝真閃得雖然快,手裏的錦盒卻沒抱穩,被撞翻在地上,裏面的衣袍官帽灑出來。

劉理立即道:“齊公公,什麽風把您吹來了?”

來的人身穿藍袍,是位年輕的內侍,一路跑來氣還沒有喘勻,便急急道:“快……快查一查還有沒有沒上值的起居郎。”

劉理立即去翻名冊,一面問:“今兒不是張大人和李大人上值嗎?”

齊公公:“沒有張大人和李大人啦,那兩位觸怒聖駕,已經被削職罷免了!”

劉理吃了一驚:“這是這個月第幾個了?”

齊公公心有戚戚焉地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八個了。”

劉理火速翻完了冊子。

冊子上起居郎一欄,每個名字後面都畫了一個叉。

從去年冬天開始,每一個随駕的起居郎都沒能幹過十天。

劉理把目光對準了在地上收拾東西的葉汝真。

葉汝真:“!”

“恭喜葉大人!”劉理露出大大的笑容,“今日便可以上值面見天顏了!”

葉汝真:“……”

你覺得你把嘴角笑到耳根上我就會相信這真是恭喜嗎?

起居郎,從六品,隸屬起居院,侍從皇帝,記錄皇帝言行,兼修起居注。

正兒八經的天子近臣。

多是王公子弟踏入仕途的第一站,先在皇帝面前混個臉熟,後面再委派別的差事,可以稱得上是一架接近皇帝的青雲梯。

葉汝真已經換上了官袍官帽,成為一枚新鮮出爐的起居郎,跟着齊公公往宮城去。

三省六部及其屬下各官署,皆在皇城。

穿過皇城,以隆正殿為界,便是宮城。

那是天子的居所。

葉汝真忐忑地向齊公公打聽前面的張大人和李大人是怎麽被罷官的。

齊公公名叫齊昌,雖只是個傳話跑腿的,但好歹在禦前伺候,自持有點身份,原本是不願意搭理的。

但葉汝真給的太多了。

葉汝真遞過來的是一只小荷包,荷包看着不起眼,接過來的時候齊昌手上一沉,立即分辨出來,這不是銀子,是金子。

“陛下要看起居注,張大人便将起居注交給陛下過目,陛下認為張大人渎職,所以免了張大人的官。”

葉汝真默默記下,哦,原來起居注是不讓皇帝看的。

“那李大人呢?”

“李大人是因為據理力争不讓陛下看起居注,被陛下以違命之罪當廷罷黜。”

葉汝真:“……”

葉汝真:“那到底該給看還不給看啊?”

此時此刻葉汝真還不知道,她問出了一個困擾起居院多年的難題。

階前有幾名官員正在交談,遠遠看見齊昌領着一名穿六品青綠袍的年輕官員向禦書房走去,都露出了同情之色。

“這一個,不知又能撐幾天。”一人道。

“說來也是奇怪,陛下樣樣都好,怎麽偏偏待起居郎如此嚴苛?”

“會不會是因為姜大人……”

有人提醒:“聖心難測,諸君慎言啊。”

禦書房靠近禦花園東北角,皇帝在退朝之後,會和朝臣在此議事,算是小朝會。

葉汝真跟着齊昌悄悄進門的時候,只見門內一片朱紫之色。

正一品服紫,正二品服朱,能參加小朝會的基本都是重臣,從這裏走出去的人,随便跺跺腳,京城都要抖三抖。

此時卻是低眉順目,聽禦座上的人問話。

起居郎的位置與內侍接近,處于能随傳随到但又不能讓人一眼就看到。

在禦座之側,大佬們站位之旁,有一個角落,有案有幾,有筆有墨。

齊昌把葉汝真領到這個位置。

從她這個角度可以從側面看見禦座。

皇帝……相當年輕。

百姓心目中的皇帝總是接近于戲臺上的形象,頭戴皇冠,面挂長須,但葉汝真眼前的皇帝最多不超過二十歲,不見全貌,只見側面一道線條極為流暢。

從額頭到眉峰,到鼻梁,到唇珠,再到下颔,如山巒般起伏。

下颔線極其鋒利,像是感覺到了葉汝真的視線,他回過頭來看了一眼。

這一眼不帶任何情緒,眸子冷得像是峰頂積攢了千年的雪,仿佛是仙人從雲端看向地上的凡塵。

葉汝真立即縮起了脖子,低頭奮筆疾書。

半日,事情終于議完了,大臣們正要散去。

皇帝忽然開口:“座下起居郎何人?”

葉汝真連忙離席,行禮:“臣葉汝成叩見陛下。”

皇帝忽然笑了一下,“葉卿甚是年輕。”

這一笑像是化開了千年積雪,使人有春花初綻之感,葉汝真道:“陛下您也一樣。”

天地良心,她這句話真心實意,順口而出,全沒料到,整個禦書房內一片死寂,正準備離開的大佬們像是全被施了定身法,頓住了。

“葉卿甚有膽識。”皇帝的手指點了點桌案,他的手指修長,大朝服上的刺繡濃墨重彩,更顯得膚色近于蒼白的程度,“起居注記得如何?呈上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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