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明經

葉汝真從小生長在蜀中,天高皇帝遠,所見過最大的官兒也不過是四品知府。

許多官員蠅營狗茍,一生也爬不到七品位置。

知道父親給哥哥砸出來的官職竟是六品的時候,她還驚了一下,以為京城不愧是京城,當官居然都是六品起。

現在才知道,為什麽一砸就能砸出個起居郎,是因為這個職位太費人了。

“幹起居郎容易丢官”這事,那些官家子弟一定知道,所以沒有人走這架青雲梯,倒是葉家這種商賈之流,消息不靈通,以為天上真能掉餡餅,還不偏不倚正好掉進自己懷裏。

在一片寂靜聲中,葉汝真把手中的起居注呈了上去。

大太監康福接過,捧到皇帝面前。

所有人都看到,皇帝的目光明顯頓了一下。

先帝早逝,風承熙三歲便登上了帝位,雖說這兩年才親政,但多年身居帝位,早已練出了泰山崩于側而面不改色的涵養功夫,臉上的神情極少有變化。

而今明顯是被驚了一下。

起居注上,字跡歪東倒西橫七豎八雲山霧罩似醉後狂草,鬼都不認得。

風承熙:“……”

風承熙将起居注展開,面對葉汝真:“以葉卿這手字,是如何考中進士的?”

葉汝真答:“臣考的是明經。”

明經科與進士科雖然同屬科舉,但前者要比後者簡單不少,主要考的是帖經和墨義,只要熟讀經書便可。

所以葉汝成才能在短時間有所成。

Advertisement

風承熙:“我朝的明經科,這麽好考了麽?”

葉汝真誠懇道:“陛下,臣的書法雖說不上多好,但寫成這樣,是臣故意的。”

“哦。”風承熙把起居注擱下,“看來是有意渎職,存心犯上……”

葉汝真不等這罪名坐實,連忙搶上一步:“陛下,臣聽說國史善惡必書,從未有帝王躬自觀史,若給陛下看了起居注,豈不是壞了陛下明君之名?若是不給陛下看,抗命逆上,也壞了臣下侍君之道。因此臣只能出此下策,觸顏犯上,死罪死罪。”

說着磕頭。

她進來的時候就想明白了,給看,罷官,不給看,還是罷官,那兩條都是死路。

這一條雖說有點胡攪蠻纏,但到底是別開生面的第三條路。

頭頂上一片寂靜,大佬們也早已離開,禦書房裏除了康福和齊昌,便只剩皇帝和葉汝真。

葉汝真的腦門抵在地上,心砰砰直跳。

上面良久才有聲音傳來:“擡起頭來。”

葉汝真擡起頭。

心裏面有點犯嘀咕。

要麽黜,要麽留,左右不過是二選一,沒想到皇帝竟然也搞出了第三條路。

葉汝真說擡頭便是實實在在地擡頭,視線也實實在在地迎上了風承熙的。

風承熙的容顏極盛,朝服冠冕更是增添了他的威儀。

雨後放晴,春天的陽光從窗子裏斜斜照進來,他袍袖上的金線繡成的龍鱗微微發光。

“葉卿年歲幾何?”風承熙忽然問。

“十九。”

“家中做何營生?”

“家父行商,做些布匹買賣。”

“祖上可有蔭職?”

“無。”

葉汝真越答越摸不準皇帝是什麽意思。

幸好這時齊昌來禀:“陛下,姜大人來了。”

風承熙命宣,同時手指一點案上的起居注。

當康福把起居注交到手裏的時候,葉汝真一顆心終于放回了肚子裏。

看來這官位是保住了。

一人踏進書房。

他沒有穿官服,一身衣衫甚是簡素,和葉汝真今天為了不引人注目而特意穿的舊衣有得一拼。

他撩起衣擺便要下跪行禮。

可能是他生得俊雅的緣故,只是簡簡單單的禮節,做來也比旁人賞心悅目。

齊昌悄悄提點葉汝真:“這是姜鳳聲姜大人。”

葉汝真在心裏“哦”了一聲,原來他就是姜家家主,姜鳳聲。

姜家是大央除皇室外最大的門閥世家,民間甚至有種傳言,說開國之際,是姜家不願生靈再遭戰火,所以把皇位拱手讓給了風家,這才有了風央百年天下。

而為了感念姜家的功勳,太/祖皇帝留有遺旨,每一代風家的皇帝必迎姜家長女為後,以此與姜家共享天下。

現今太後便是姜家女,在先帝去世風承熙年幼的漫長歲月裏,是太後垂簾,姜家輔政,才有如今的太平天下。

姜鳳聲和風承熙年歲差不多大,但前家主去世之後便獨力挑起了大梁,身任中書令,夙興夜昧,披肝瀝膽,為民謀福,世人稱其“識量清舉,神彩凝映,德宣內外,聲溢廟堂”,譽滿朝野。

便是在蜀中,葉汝真也聽過姜鳳聲的大名。

“表兄勞苦功高,這禮就免了吧。”風承熙的聲音裏透着一絲懶洋洋的味道,“太/祖特許,姜家家主入朝不趨,面君不拜,表哥何苦還行這些虛禮?還是學學舅舅吧,舅舅從來不拘泥于這些小節。”

“先父是長輩,以舅甥之誼蓋過君臣之禮,已屬不當,臣只是癡長陛下兩歲,若還是不趨不拜,豈非失儀?君臣有序,乃是大義,非是小節。”

姜鳳聲聲音溫和,氣度儒雅,侃侃而談。

相形之下,風承熙的脾氣顯得沒那麽好了,他往禦座上一靠:“随你的便。”

姜鳳聲進來回禀的是伽南使團的事。

每年大朝會,各屬國都會派使團前來朝見,但此時距離大朝會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後,伽南使團還沒有啓程回國的意思。

因為他們想為少君求娶一位大央公主。

先帝去得早,統共只留下一子二女。

其中福安公主已經出降,雲安公主和風承熙一般大,尚在宮中。

伽南使團想求的便是這位雲安公主。

這位雲安公主出生時母親便難産而亡,長成後性子也頗為孤僻,并不讨太後和皇帝的歡心,滿朝上下都以為此事不過就差一份聖旨,可沒想到風承熙卻遲遲不同意。

之前大佬們集中議事的時候便提到了這一件,被風承熙駁回了。

伽南使團對此頗有不滿,姜鳳聲去安撫了使團,此時剛從鴻胪寺回來。

姜鳳聲勸谏皇帝,以公主和親,乃是大央安撫屬國最常用的手段,他舉出了好幾位公主的實例,稱得上是苦口婆心。

然而風承熙卻是油鹽不進,任姜鳳聲怎麽說,就是不松這個口,最後翻了個白眼,打了個哈欠:“朕累了,想歇息,此事改日再議。”

姜鳳聲只得無奈退下。

葉汝真在起居注上寫:“天慶二年三月十七,中書令姜鳳聲進言,上拒之。”

若是前面的張大人或者李大人瞧見,會氣得跳腳,指責她寫得是什麽玩意兒。

但作為一個混完今天就回家告病假的人,葉汝真才不在乎寫得是什麽玩意兒——反正字寫成這款,天曉得她在寫什麽。

姜鳳聲已經走到了門邊,忽然回頭看了葉汝真一眼,向風承熙道:“陛下今日又換了起居郎?”

風承熙懶洋洋地靠在禦座上,似笑非笑:“怎麽?朕想換個起居郎,也要中書令大人準許?”

姜鳳聲:“不敢。只是起居郎乃近身侍君之職,還是須得文筆彌艱者當之,這位大人似乎不是進士出身。”

正所謂“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葉汝真過于年輕,若真是進士出身,瓊林宴上姜鳳聲定然有印象。

風承熙坐直來,眼角眉梢帶着一絲笑意:“表兄,你不覺得這位葉卿眉目如畫,生得十分俊俏嗎?”

姜鳳聲皺了皺眉:“……”

風承熙像是看不到他臉上的忍耐之色,反而頗有興致地接着道:“那些糟老頭子朕實在是看厭了,換一個賞心悅目的,上朝都能精神些,你說是不是?”

姜鳳聲看上去十分無奈,無法置評:“……臣告退。”

被兩人談論的葉汝真:“……”

她以為能留下來是因為她的機智,沒想到是因為臉。

皇帝回宮用膳兼午休,葉汝真終于能歇一歇。

齊昌告訴葉汝真,皇帝少說會歇上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裏她也可以歇一歇。

齊昌之所以這麽上心,已經不單是因為那只荷包。

更因為葉汝真是皇帝親口誇過的人。

“陛下眼高于頂,從來沒有誇過什麽人,哪怕是姜大人生得這般玉容天姿,陛下有時候還要提醒他多塗點面脂。”

齊昌看着葉汝真,這般近距離細瞧,都找不出半點瑕疵,真可謂是膚如凝脂,看來是着實對陛下的眼緣。

再者齊昌确實是佩服葉汝真:“葉大人,我真沒見過比您更大膽的人。”

在齊昌眼裏,葉汝真方才最少可以被拖下去兩次了。

一次是膽敢直視聖顏。

視線對準視線,不偏不移的那種。

臣子敢這麽幹,一般只有兩種情況。

一是打算死谏,二是打算謀反。

還有一次是膽敢打斷皇帝的話頭。

當時齊昌的心跳都快停了。

在禦書房當差這麽久,齊昌還沒見過這麽不怕死的人。

結果葉汝真還能安然無恙。

正所謂吉人自有天相,這位葉大人是個貴人啊。

齊昌決定抱緊這條新大腿。

葉汝真此時正在吃飯。

官員們在宮城裏有值房,不管白天黑夜都有人當值,飯食由禦膳房送來。

葉汝真原本是抱着輕松的心情嘗一嘗禦膳房的滋味,聽得這一出,整個人僵了僵,遲疑地問:“那……萬一有人冒名頂替在禦前奏對呢?”

“那還用說?”齊昌拿手脖頸間一切,“殺頭都是輕的。”

葉汝真:“……”

禦膳房的飯菜頓時不香了。

伽南國民風彪悍,國力日益強盛,若是此次求親不成,只怕會影響兩國交好,大臣們都有些擔憂。

中書省官署內,姜鳳聲表示回頭便去和太後商量商量,定會将此事定下來。

大臣們安心多了:“有姜大人,實乃我大央之福。”

衆人散去之後,姜鳳聲命人去吏部取新任起居郎的籍冊。

吏部司的劉理前來覆命:“葉大人的籍冊剛剛被康公公取走了。不過他是今天才辦的入職,大致詳情下官都還記得。”

說着一一将籍貫生平背景等報上來。

姜鳳聲點點頭:“天子近臣,選人更要慎重,務求人品才學德行俱佳才是。但願這位葉大人不要讓人失望。”

宮城內,明德殿。

籍冊攤在書案上,春日的陽光灑在上面,一個人的生平來歷一覽無餘。

“葉汝成……”

風承熙緩緩摩挲着腰間的蟠龍玉佩,眼前浮現出新任起居郎的視線。

那道視線筆直、清晰、坦蕩,像是一束從春陽下裁出來的光,還沒來得及被這裏的深重陰暗污染,毫無阻擋地撞進他的眼睛裏。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