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遮掩
葉汝真不知道把脈把不把得出男女之分,但這手臂上的傷,太醫一看就得露餡。
她原本想着,辦砸了差事,風承熙定然會生氣,但她主動負點傷,責罰也不會太重。
比如就罷個官什麽的。
萬沒想到會陷入這種境地。
世人皆知風承熙和姜鳳聲不對付,她此時就夾在了兩人中間。
姜鳳聲的目光還算鎮定寧和,風承熙的眼神卻是帶着毫不掩飾的冷意,像刀刃一樣閃着寒光。
葉汝真暗暗叫苦,猜他大概是想直接拿刀刃劈了姜鳳聲。
就在她急得似熱鍋螞蟻的時候,一道悅耳的聲音響起:“陛下,這位大人臉色着實不好,太醫一時未來,臣女略通歧黃之術,請陛下容臣女為這位大人察看傷口。”
說話的是姜鳳書。
所有的人都很意外,包括姜鳳聲。
姜鳳書博覽群書,涉獵甚廣。
但她是未出閣的貴女,而葉汝真是外臣,此舉并不合宜。
可能是葉汝真驚懼交加,臉色過于難看,讓姜鳳書不忍心,所以才出手。
姜鳳書的手探上脈門,葉汝真慌張:“我、我其實沒什麽大礙,方才并未碰着傷處……”
姜鳳書當真是靜若處子,動如脫兔,葉汝真話還沒說完,她已經撸起了葉汝真的衣袖。
葉汝真的心都差點兒從胸口裏飛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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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上假模假樣地包了一圈細紗布,只要一拆開,欺君的罪名就逃不掉了。
“骨骼未損,傷口未裂,脈息也尚算平穩。”姜鳳書替葉汝真将袖子拉好,聲音沉靜平和,“依臣女之見,這位大人只是有些受驚,歇一歇便好,用不着驚動太醫。”
據說姜家嫡女生來便有母儀天下之相,葉汝真原不相信這些,此時卻不由得信了。
您就是賢後,就是國母!
風承熙笑着向太後道:“母後,您說舅舅怎麽這麽會調/教人?表哥譽滿天下也就罷了,連表妹都如此聰慧,真可謂是才貌雙全。”
“鳳書是一時情急,幸好葉大人無事。”太後說着便命人重新添酒賞花,這是要把事情抹過去,風承熙卻道:“慢着。”
葉汝真比誰都巴不得這事早點過去。
姜鳳書也扶着侍女的手準備回亭中。
“醫者仁心,懂醫術的人不少,有仁心的卻不多。表妹不顧小節也要救人,朕心中十分敬佩。”風承熙道,“方才葉卿撞上了阿偌使者,就請表妹替使者看一看。”
姜鳳聲:“陛下……”
風承熙根本沒理會他:“阿偌使者遠來是客,咱們不能只顧給自己人診治是不是?”
阿偌道:“多謝陛下,在下無事,葉大人沒有撞到在下。”
風承熙微微一笑:“使者不必拘禮,看一看朕放心些。”
葉汝真知道,她沒有完成的事情,風承熙自己來促成了。
姜鳳書才給葉汝真看過,也不能到阿偌這裏就不看了。
阿偌推辭不過,伸出手。
姜鳳書微一側身,侍女先把絲帕蓋在阿偌手腕,然後才由姜鳳書把脈。
葉汝真心想自己方才可沒這待遇,看來姜鳳書果然是情急之下出手的,她人生得美,地位又尊貴,沒想到心地還如此善良。
她悄悄看了風承熙一眼——這麽好的皇後,真舍得讓給別人?
風承熙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是視線敏銳,掃了葉汝真一眼。
葉汝真立即低眉垂眼。
這事往大了說是邦交,往小了說是旁人的私情,全跟她沒關系。
阿偌自然是無事,太後再次含笑讓大家繼續賞花。
太醫們在此時姍姍來遲,聽聞已經無事,便打算回去。
風承熙道:“來都來了,給葉卿瞧瞧吧。葉卿帶傷辦差,辛苦得很。”
葉汝真:“!”
竟然還是逃不過。
好在園中有諸多女眷,總不能讓她當人解衣驗傷,再好說歹說,只留了一名太醫。
小內侍領着太醫和葉汝真進了附近一間偏殿。
趁着太醫開醫箱的功夫,葉汝真摸了摸袖子裏的荷包。
只是還沒來得及掏出來,就聽小內侍在外磕頭:“陛下。”
葉汝真手一抖,荷包掉進桌子底下。
風承熙走了進來,他今天穿的是一身杏黃團龍緞袍,門外春日輝煌,在緞子上激起波光,像是穿了一池春水在身上。
“陸太醫先請在外稍候。”
陸太醫第一次聽到皇帝如此和顏悅色跟他說話,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愣了愣才提着醫箱去外面。
康福在外面關上門。
偏殿內一時就剩葉汝真和風承熙兩人。
葉汝真先下手為強,“撲通”一聲跪下:“臣死罪!臣有眼無珠認錯了人,竟不知那一位才是姜家姑娘……”
“朕也好奇,葉卿是瞎嗎?明明說了是綠衣裳,你還能認成旁人。”
葉汝真:“臣見那位姑娘的衫子也有點淡綠色,而且臣覺得那位姑娘好像更好看些……”
風承熙翻了個白眼:“還真是上瞎。”
葉汝真:“臣死罪,臣無能,臣無顏見陛下,願辭官回家。”
風承熙沒說話了,殿內靜得很,過了一會兒,風承熙道:“你很想辭官?”
“臣明經中舉,只能當當小吏,近身随駕,臣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今日是認錯了人,下次還不知要犯什麽錯,萬一哪一天闖下大禍,到時才後悔就來不及了。”
這些全是真心話,字字出自肺腑,無比懇切。
風承熙一掀衣擺,在椅上坐下,下巴點了點桌面:“倒茶。”
葉汝真不知這是哪一出,但還是恭敬起身,為他斟了一杯茶。
“再斟一杯。”
葉汝真越發不解,只好斟了。
風承熙端起一杯,道:“你也喝吧。”
葉汝真之前緊張得汗出如漿,确實是口渴得不行,一口氣喝了。
這茶杯精致小巧,一杯也就一口,她看向茶壺,但不敢妄動。
“喝吧,這兒沒旁人,你自己別寫進起居注就好。”風承熙的聲音閑閑的。
葉汝真一氣喝了三杯才算解了渴。
殿內靜悄悄,窗外春光明媚,禦花園中的談笑聲隐隐傳來,益發顯出這份靜谧。
靜得好像她只是來喝茶一般。
“那個阿偌,不是普通使者,應該是伽南王子。”
“……”葉汝真很慶幸她已經喝完了茶,不然很可能會噴出來。
不過回憶起之前使者們對他的防護,再加上他開口時的氣勢,這個答案似乎也并不意外。
布袋裝不住錐子,狼也裝不成羊。
“伽南人有個習俗,男子十三歲便算成年,成年禮這一天所獵得的獵物會作為紋身,永遠留在自己身上。伽南王子阿路偌傩的紋身,正是雄鷹。”
葉汝真心想:這名字可真難記。
又想,難怪讓她去查阿偌,看來風承熙早就起疑了。
“他是王子,為什麽要扮成使者?”
風承熙微微一笑,他不笑的時候容貌甚是冷冽,像初春枝上積着的一層薄雪,但一笑起來,便是雪落生花,異常耀眼。
他道:“你猜。”
“……”葉汝真,“臣愚鈍,猜不到。”
伽南國一直是大央的屬國,兩國交好,如果由王子親自出使,那正表現出伽南國的誠意,為什麽要藏頭露尾呢?
“伽南王膝下只有一位王子,只要沒發失心瘋,是絕不會讓這唯一的寶貝兒子進入平京的。”風承熙道,“唯一一個可能,就是平京有什麽事情非常重要,重要到,他不得不讓唯一的兒子冒險。”
葉汝真眨眨眼,腦筋轉得飛起,奈何心中空空,實在轉不出名堂。
風承熙瞧了她一眼,像是原諒了她的愚蠢:“比如和姜家訂個盟約什麽的。”
葉汝真:“!!!!”
她好像聽到了什麽不該聽到的東西。
“畢竟萬一姜鳳聲跟我打起來,伽南很有可能趁虛而入,到時候他們會幫哪一邊可說不準。”
風承熙的聲音風淡雲輕的,好像在讨論天氣,“所以朕想試試看,他們商量到哪一步了。”
葉汝真終于明白風承熙為什麽要把姜鳳書往阿偌面前送。
伽南國如果真的站在姜鳳聲這一邊,娶姜鳳書才是最好的選擇——姜家事成,姜鳳書才是真正的公主,雲安公主只不過是階下囚。
更何況姜鳳書的美貌,無人能出其右。
接下來就看伽南國的選擇了。
葉汝真如坐針氈。
她知道皇帝身邊水很深,所以想及早抽身。
可沒想到,她一只腳竟然早就蹚進了渾水裏。
“葉卿,你看,朕這個借來的帝星,着實是沒意思得緊啊。”
風承熙嘆息,低頭看着葉汝真,眸子裏竟是透出一絲小鹿般的哀憐,“你不會像那些官員一樣,看朕的帝位岌岌可危,就棄朕而去吧?”
葉汝真:“臣不敢,臣只是——”
風承熙自動忽略後面半句,微笑道:“朕與葉卿一見如故,就知道葉卿定不會負朕所托。”
葉汝真:“其實臣——”
風承熙忽然彎下腰,從桌子底下撿起一只荷包,掂了掂,拉開來。
葉汝真:“……”
“啧,随身戴着金子,這般寬綽,唯有葉卿了。”風承熙道,“是你的吧?”
葉汝真:“……”
伸出手:“……是。”
風承熙卻沒還,荷包送到鼻前輕嗅一下:“葉卿,又去青雲閣了?”
葉汝真:“………………是。”
風承熙拎着那荷包,不知為什麽看起來很像是要私吞的模樣,葉汝真硬起頭皮道:“請陛下賜還。”
“這麽貴重的荷包怎麽會掉地上?葉卿怎麽這麽不小心呢?”
不會吧?他不會真的想私吞吧?
堂堂九五之尊啊!
葉汝真心中震驚,口裏道:“臣手臂一時疼痛難忍,不小心掉落的。”
“是麽?”風承熙的視線閑閑掃向她,“難道不是想收買太醫為你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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