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演技
姜鳳書低聲:“我知道, 我欠你一個解釋。”
葉汝成:“不敢當。姜家嫡長女是天潢貴胄,金枝玉葉,生來就是這個天下的女主人,在樂坊偶遇一升鬥小民, 來了興致尋一尋樂子, 多稀松平常的事, 也值得一說?”
姜鳳書:“我從未想過拿你取樂。”
“哈哈,若這都不叫取樂, 什麽叫取樂?你要三媒六聘,我便回去考功名, 和父親談條件, 你要定三年之約,我便另覓他處,不見外人。”
葉汝成盯着她, “我原想着, 你這是想看我的誠心,你既要看, 我便給你看,我一心想與你厮守終身,什麽都可以聽你的, 現在想想, 那時我一介白身,竟敢求娶姜家大小姐,真是癡人說夢,不嫁便不嫁,說什麽三年之約,騙了我這麽久不夠, 還要再耍我三年嗎?!”
“我沒有騙你!”姜鳳書向來端莊自持,此時聲音也忍不住拔高了一點,“我讓你等三年,那是真的!”
“三年?三年後姜大小姐已經成了大央的皇後,說不定懷裏都抱上了大央的太子,我能着幹什麽?給皇後娘娘當男寵嗎?!”
“葉汝成!”姜鳳書尖聲,“你便是這麽看我的?”
葉汝成正要開口,忽見姜鳳書眼中凝着水汽,一聲冷哼便全堵在了喉嚨裏。
風拂過,樂聲隐隐地從殿閣中傳來。
“那個……”
葉汝真在旁邊慎重地開口了,“要不你們去假山那邊聊?那邊沒人。”
一朵白雲緩緩飄過,暫時遮住了太陽,天色一片陰靜,一會兒又緩緩飄開,陽光重新光耀起來。
葉汝真靠在樹下,綠草綿延,風輕輕拂動她的袍袖,官帽後兩根長長的蟬翼輕輕飄動。
看似無比悠閑,實則心中翻江倒海。
她想起風承熙去青雲閣,就是為了堵姜鳳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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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那日葉汝成的拜貼被姜家拒之門外,随後在路上就收到了姜鳳書的信。
她想起第一次在花筵上與姜鳳書初見,姜鳳書便不顧男女大防來替她診脈。
她想起在撷芳閣中姜鳳書的話:
“葉大人,你可知你已是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再往前走一步,便是萬劫不複,舉家都要跟着你灰飛煙滅?”
姜鳳書一開始就知道她是誰!
所以在撷芳閣時,姜鳳書與她的目的完全相同——做成一樁風流醜事,姜鳳書封後的事便可以作罷,而她也可以離開皇宮!
就差那麽一點點!
“想什麽呢?”
風承熙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這一塊地勢頗高,綠草如茵緩緩現出一個坡度,葉汝真一扭頭就看見風承熙從坡下往上走來。
康福端着拂塵,與儀仗皆留在坡下等着。
這是葉汝真特意選的高處,四通八達,可以為假山後的兩人望風。
但問題是她方才想得過于入神,竟然不知風承熙是何時來的。
以風承熙的身量,擡眼便能望見假山後的情形。
葉汝真一骨碌就從草地上爬了起來。
她原是想攔下風承熙,不曾想盤腿坐得久了,兩腿不聽使喚,左腳絆到右腳上,張開雙臂的動作直往前撲。
風承熙不意被她撲了個滿懷。
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像是一整個春天湧入他的懷中。
他結結實實地摟住了她,後腳微微退一步,在斜坡上站住了腳。
葉汝真心道萬幸,沒有把陛下撲出個好歹來。
然而下一瞬,明明已經站穩了的風承熙忽然“啊”了一聲,身子向後仰了仰,重心一個不穩,抱着葉汝真跌在了地上。
葉汝真只覺得天旋地轉,周身藍天與綠草不停轉換,兩人竟是沿着草坡直滾了下來。
恰恰滾到草坡邊緣,風承熙在下,葉汝真在上。
風承熙的發冠、葉汝真的官帽都滾落了,兩個人的發絲都有些淩亂,上面還粘着一兩星碎草屑。
葉汝真慌得不行。
雖說她連皇帝都踹過,但好歹是私底下,只有她和風承熙兩個人。
現在當着衆目睽睽把皇帝撲騰在地上滾,這是多大的犯上之罪?
“陛下……”葉汝真聲音抖出了哭腔,“臣死罪……”
風承熙仰躺在草地上,瞧着葉汝真趴在自己胸前,眉眼有說不出的舒展和悅,“當衆輕薄于朕,葉卿你确實其罪非輕。”
“陛下!”
康福帶着人慌忙趕過來,待要扶起兩人。
才一碰,葉汝真便呲牙咧嘴。
“等會兒,別動。”
風承熙神情緊張起來,“是不是傷着哪裏了?康福,傳禦醫。”
“不、不用,”葉汝真整張臉都皺了起來,“臣就是……腿麻了……”
風承熙輕笑了一下,揮揮手讓康福帶着人退開,然後把試圖起身的葉汝真按回胸前:“緩一緩,緩過來再起。”
葉汝真漲紅了臉,肌膚在盛烈陽光的照耀下呈現一種桃花般的粉紅色,唇更是鮮紅欲滴,再上等的胭脂都熬不出這等成色。
這姿勢親密得過分,風承熙的聲音也低得有些異樣:“葉卿,欠朕的東西什麽時候給?”
葉汝真一愣:“什麽東西?”
風承熙眯起眼睛:“你忘了。”
“臣……臣一時轉糊塗了……”
風承熙心裏升起一絲不悅。
但這不悅太稀薄了,他的注意力全被眼前紅潤唇色奪走。
他擡起手,在她唇上揉了揉。
軟滑,柔潤,像是剛剛春日裏綻放得最好的花瓣,揉一揉便能揉出汁水來。
原本只是想碰一下,指尖沾上去卻不想停手。
葉汝真趴在他的胸前,明顯感覺到他胸膛底下的心跳鼓動得厲害,他的眼神也跟平時很不一樣,裏面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洶湧,像是要把她一口吞了。
顧不得腿還酸麻,葉汝真猛地起身。
風承熙的手停在半空,失去了那份讓人沉迷的觸感,便也跟着坐起來,“……你說好了親手給朕做一份胭脂的。”
“……”葉汝真十分汗顏,胭脂鋪開張,風承熙送了那麽大一份排面,她居然把回禮都忘了。
不過這也不能全怪她,畢竟她日夜都在宮裏,連去鋪子的時間都沒有,哪有功夫做胭脂?
“請陛下恩準臣下值後回家,臣定把胭脂做好。”
風承熙想也沒想:“那便罷了。朕後妃都沒有一個,胭脂做來也是無用。”
葉汝真:“……”
“你妹妹和姜鳳書在那邊做什麽?”
“!!”葉汝真聲音都有點抖,“陛下……您看見了?”
“這地方視野好,四通八達,一覽無餘,朕小時候常來這裏玩,最喜歡的就是這樣從草坡上滾下來。”
風承熙道,“你妹妹和姜鳳書什麽關系?為何兩人會抱在一起?她們很熟嗎?”
葉汝真滿頭冒汗。
原來不止看見了,還看見了了不得的東西!
“……葉卿?”風承熙端詳她,“你慌什麽?”
葉汝真心跳如雷。
剎那之間,有了一個主意。
“陛下,”她端端正正地跪下去,“您當初說過,只要是臣看上的女子,您都可以為臣賜婚,不知這話還算不算數?”
“自然算數。”風承熙嘴角有絲閑閑笑意,“葉卿你可當真是風流好色之徒,這是又看上誰了?”
葉汝真一字一頓:“姜鳳書。”
風承熙怔了一下,“那日的事已經算是擱開手,你這是要舊事重提?宮中那麽多美人,貴女也可以随你挑選,非要姜鳳書,你自己也沒法兒再在宮裏待下去。”
“臣願意。”
風承熙看着她,臉上有深深的溫柔,眼中有淺淺的笑意,“朕知道你的忠心,這點便夠了。”
“陛下,臣求娶姜姑娘,并非單純為了盡忠,而是真心喜歡姜姑娘。”
葉汝真仰頭望着他,“臣早說過臣向來好色,而姜姑娘的美色萬中無一,臣在那日花筵上便對她一見傾心,只是礙于她的身份不敢開口。
臣的妹妹知道了臣的心思,說要替臣去探一探姜姑娘的口風,所以故意在席上彈奏那支新曲,果然引起了姜姑娘的注意。
臣在這裏等候消息,聽陛下說她二人舉止親密,想來臣并非是一廂情願,所以懇求陛下恩準,為臣與姜姑娘賜婚。”
風承熙眼中的笑意消失了。
“你是說,那日在撷芳閣,她的本意并非陷害你,而是想與你生米做成熟飯?”
葉汝真:“臣當時不敢相信,現在想想,恐怕真相應是如此。她若是想要陷害臣,為何要搭上自己的清譽?直接說臣想謀害她,罪名豈不更重?罪證也更好僞造,只須稍稍在身上劃拉一道小口子,臣便有口難辯。”
風承熙目光深深,面沉如水。
以他的聰明,只要略為點一點,自然便能明白姜鳳書當時的諸多可疑之處。
比如為何和葉汝真一樣把趙晚晴排除在外。
比如為何會在關鍵時刻暈過去。
最最可疑的正是葉汝真所說的這一點,用自己的清白做局,風險過大,贏面又太小,實不像姜家人應有的手段。
“葉卿,你與姜鳳書,當真是在花筵之上一見傾心嗎?”
葉汝真聽他的聲音裏不帶一絲情緒,便知他極為不悅。
葉汝真不明白他有什麽不高興的,她留在他身邊就是個逗樂子的弄臣罷了,但若真能娶走姜鳳書,卻是能為他除去心頭大患。
這回沒有心疾作梗,她非得把此事促成不可。
葉汝真把心一橫,仰頭望着風承熙,“陛下明察秋毫,花筵之時,确非臣與姜姑娘的初見。姜姑娘時不時會去青雲閣,而臣是青雲閣的常客,臣起初還以為她只是尋常女伎,直到花筵初見,才明白她的身份。”
風承熙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忽然慢慢地笑了。
“好啊,葉卿,你連人家心口上的紅痣都知道,卻能在朕面前裝着不認識人。”
葉汝真自己都忘了那日故意把古嘉儀錯認成姜鳳書的事。
此事被點出來,只得強行圓道:“陛下恕罪,臣對姜姑娘情根深種,當時實在不想讓她被伽南王子看中,嫁去伽南,所以才假裝不識。”
“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風承熙仰天大笑,再低下頭來時,眼角隐隐有了詭異的紅暈,“葉卿啊葉卿,朕以為朕已經算會演戲了,沒想到你的演技,尤在朕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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