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是夢

滿座皆是語笑晏晏, 葉汝真擱下酒杯,默然半晌,望向風承熙:“陛下曾經答應過臣什麽?想反悔了嗎?”

風承熙瞪了葉汝真一眼:“葉卿啊葉卿,換成是別的臣子, 這種時候早就跪下來謝主隆恩了。”

葉汝真緊守關隘絕不放松, 不假辭色:“臣只知道, 君無戲言,不容反悔。”

風承熙朝她後腦勺拍了一記, 咬牙:“死腦筋。”

飯後幾人當然沒有去樂坊,但為着讓雲安公主感受一下市井坊間的快樂, 葉汝真領着三人來到一座茶樓。

話說葉汝真其實也沒有多少日子在街頭混, 不知道各家茶樓的特色所在,只看這家人氣特別足,就帶着三人進來了。

進來之後才發現, 這家茶樓人氣之所以足, 不是因為茶好點心好,是因為先生書說得好。

說得正是那本《與成書》。

正說到薛郎君因偶然觸怒皇帝, 被打入天牢,皇帝難耐相思之苦,深夜探獄, 二人互訴衷腸, 情到濃時,化作說書先生口中一串串香豔詩詞。

阿偌向雲安道:“公主,對不住了。”

擡手便捂住了雲安的耳朵。

雲安一愣。

她難得出宮,出宮也是去佛堂,這輩子都沒有聽過說書,雖然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大對, 也只當是自己孤陋寡聞,以為民間享樂便是如此。

葉汝真直聽得渾身雞毛疙瘩亂冒,拿手肘頂了頂風承熙,低聲道:“陛下,咱們換一家吧?”

風承熙沒有理她,向阿偌道:“往前走就是西市,最是熱鬧,王子可以陪皇姐去逛一逛。”

葉汝真忙跟着起身,還未站直便被風承拉回位置上。

Advertisement

“他們小兩口逛街,你跟去做什麽?坐下。”

葉汝真:“他們還未成親呢。陛下沒看見陛下剛才發話的時候,阿偌王子笑得那個樣?臣得去盯着他,以防他圖謀不軌……”

剛說到這兒,嘴裏便被塞了一顆剝好的榛子,底下的話全堵住了。

風承熙的指尖方才不小心碰着了她的唇,那柔潤軟滑的觸感像是粘在了指尖上,揮之不去。

他強行壓下那縷異樣,道:“這會兒還沒有完婚,正該讓他二人多多相處。若他真是那等小人,或是皇姐發現他有旁的毛病,一切還來得及。”

“難道公主不滿意,陛下還能退婚不成?”葉汝真訝然,“這可是國婚,關系着天下萬民啊。”

“萬民?她是朕的皇姐,難道就不是萬民中的一個?”風承熙道,“若他當真敢對皇姐不敬,那便是伽南對大央不敬,朕難道還要忍他?”

他的聲量不大,語氣裏還帶着一絲散慢,但自有一股睥睨之威,凜然而生。

因為太熟了,葉汝真有時候總會忘記他是個皇帝,只把他當個同齡的朋友。

但總有一些時刻,風承熙身上會露出這種天子之威,叫人莫名臣服。

葉汝真剝了顆榛子放到他面前的碟子裏。

風承熙:“這算什麽?”

葉汝真沒敢說“謝謝您有時候總算像個皇帝”,只道:“回禮。”

風承熙一笑,一身藏青袍服,越發襯得容顏勝雪,眉飛揚,眸子如星,“要回就回全套,朕可是送到你嘴邊的。”

葉汝真神使鬼差地,當真拈起了那枚榛子,往風承熙唇邊送。

風承熙沒事就喜歡逗逗葉汝真,葉汝真一半時候板起臉甚為正經,一半時候假裝聽不見置若罔聞。

像這種乖乖聽話的時候,真是少之又少。

是中午喝了點酒的原因嗎?

只是還沒等這顆榛子到唇邊,樓下說書先生高昂的聲音傳來:“……只見那薛郎君滿面春色,含了一顆櫻桃,欲往陛下唇邊送……”

“嗒”,榛子掉在了桌上。

葉汝真臉上通紅:“陛下,咱們換一家吧。”

雖然風承熙很想留下來,但看葉汝真再聽下去大約要吊死在這裏了。

離開之際,風承熙看了眼桌上的榛子。

……好可惜。

離開茶樓之後,兩人去了趟書坊。

因為風承熙要買《與成書》新出的第四本。

葉汝真忍不住問道:“陛下,您當真不好男色嗎?”

風承熙看她一眼:“朕要好男色,你還能好端端站在這兒?早把你吃了。”

葉汝真:“……”

風承熙買好書,開始逛起街來。

葉汝真起先沒在意,後來發現他逛街的方向不對,這是離胭脂鋪越來越近的意思。

他甚至還在點心攤子前停下,“令妹喜歡什麽口味?”

葉汝真:不妙。

“陛下,”葉汝真正色道,“臣明日要告假。”

攤子上各式點心做得花樣新巧,皆散發着一股甜香,風承熙的視線本來在各色點心上面留連,聞言立即擡頭:“為什麽?!”

“今日原該是臣休沐,臣卻侍候了陛下一日,臣要把今日的休沐補回來。”

“朕去找你的時候已經快巳時了,滿打滿算,不過陪了朕三個時辰,開口就算一日,葉卿是奸商嗎?”

葉汝真從善如流:“那就告三個時辰。”

風承熙:“……”

頓時沒有挑點心的心情了。

葉汝真倒是替他挑了幾顆,包好放進他手裏:“陛下若是此時可以回宮,臣有時間回去再補一覺,明日便不告假了。”

風承熙:“當真?”

葉汝真:“當真。”

風承熙抱着點心上了馬車,展開一瞧,全是他喜歡的口味。

風承熙掀開窗上的簾子,暮春暖得醉人的風拂面而過,葉汝真今天穿了一件寬大的對襟絹質書生袍,沒有束腰,衣袖與衣擺皆在風裏飄飄揚揚,束在發上的蟬翼冠輕盈欲飛。

鄭碩坐在車駕前,發現葉大人已經走過街角不見人影了,陛下的車簾子還沒放下來。

“陛下,可以啓駕了嗎?”鄭碩問。

“鄭碩。”風承熙忽然開口喚。

“臣在。”

“你說一個人怎麽能生得這麽好看呢?”

風承熙的視線還落在葉汝真身影消失的街角,仿佛那裏還留有葉汝真的影子,“連衣角都那麽好看,還這麽會挑點心。”

鄭碩很想說,衣角并不是人生的,好不好看跟人沒有多大關系。

而且會挑點心也不屬于好看裏頭。

但看陛下那做夢似的神情,鄭碩一個字沒說。

葉汝真在胭脂鋪裏一直等到天黑,終于等到了葉汝成。

葉汝成進來時小心翼,探頭探腦,生怕碰見風承熙還在。

發現白擔心一場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位爺不會再出宮了吧?”

“說不準。”葉汝真道,“我看他已經對你生了心思,以後你不論出門還是在家,都上個濃妝吧。”

葉汝成驚住。

半晌,沉痛道:“我很後悔,當初就不該去考明經。”

葉汝真:“我也很後悔,當初就不該替你去入職。”

第二日,葉汝真上朝時往丹陛禦座上一瞧,正對上風承熙的視線。

風承熙的臉色可沒有昨天好看,不單眼神陰郁,眼睛下面還挂着兩個老大的黑眼圈。

下朝後,康福悄悄道:“陛下昨晚翻來覆去,一晚上沒睡,再加前天晚上,有兩晚不成眠了。”

葉汝真:“這樣不好,要不要請禦醫看看?”

“……”康福看她的眼神多了幾分恨鐵不成鋼,“老奴的意思是,大人就歇在宮裏呗,何必回家休沐?在宮裏,老奴定然把大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葉汝真:“……”

……謝謝。

下朝後,葉汝真問:“昨日的點心,陛下最喜歡哪個口味?”

風承熙懶洋洋:“櫻桃酥。”

葉汝真:“好,改日臣再給陛帶一些。”

這句話像風一樣驅散了風承熙睡眠不足帶來的怨氣,他很快便有說有笑了。

連康福在內的所有內侍都悄悄松了一口氣。

沒有人比他們更盼望葉汝真留在宮裏,有葉汝真,風承熙直接就能從雷霆陣陣變作春風化雨。

了然大師當時說的“佛緣”只不過是一個借口,但人們越來越覺得真是這麽回事。

葉汝真身上的佛緣好像天生能化解風承熙身上的戾氣。

夜間兩人梳洗過,照例聊了些閑天,風承熙接連兩晚沒有好生睡,此時聽着葉汝真的聲音,嗅着熟悉的香氣,很快便合上了眼睛。

恍恍惚惚,他回到了昨天上午。

他帶着雲安出門,雲安問起白氏的胭脂鋪在哪裏,他便領着雲安去了。

胭脂鋪生意不錯,處處浮動着熟悉的脂粉香,他負手在後,看着阿偌有點笨拙地幫雲安挑胭脂,拿起一片紙胭脂試着往雲安臉上塗。

笨蛋,那是擦嘴上的。

他在心裏道。

然後便忍不住微笑起來,因為想起了那個教他胭脂用法的人。

他覺得這只是一趟普通的出宮,随便逛一逛他已經逛過的地方,給雲安單薄的人生裏增添一點值得回憶的快樂。

然後他就看到了葉汝真。

她在一扇房門後頭探出頭來,頭上梳着簡單的雙環髻,兩邊發髻各簪着一支蓮心并蒂珠釵,系着與衣裳同色的發帶,發帶的末端還墜着一小粒銀色的鈴铛。

雖未見她走動,但動起來的時候,可以想見的,一定會泠泠作響。

她探頭出來的模樣,真是一頭林間深處好奇的小鹿。

這讓他想起了她第一次入職那一日,站在禦書房裏,便是用這樣的眼神擡頭看着他。

他習慣了擡眼望去一片俯首,卻不意撞進一雙澄明至極的眸子裏。

幾乎是立刻,他就意識到,她不是這宮裏的人。

她還沒有被權力與欲/望沾染,她還幹淨得像一朵沾着晨露的花。

時空重疊,禦書房裏筆直望向他的清秀官員,和在胭脂鋪門後探頭張望的姑娘,合二為一。

他看到那個姑娘立在禦案前,離他那麽近。

他以前從未想過他會喜歡上什麽樣的姑娘,他甚至不相信有什麽“喜歡”。

但她的出現打破了一切,她就像是女娲完全照着他心裏的模樣捏出來的,每一厘每一毫都嚴絲合縫。

她站在那兒,什麽也不用做,就把他的心填得滿滿的。

“葉卿……”

迷夢中,他含糊地喚。

她不單能填滿他的心,還可以填滿他的人。

在遇見她之前,他不知道自己身體裏有這麽大的空虛。

遇見她之後,他便知道了,這空虛只有她能填滿。

“葉卿……”

他低低地喚,把人摟在懷裏,皓腕如雪,被他緊緊地抓在手中。

“葉卿!”

風承熙喊了出來。

“臣在。”

葉汝真的聲音響起。

風承熙緩緩睜開了眼睛。

葉汝真難得地醒得比他早,已經披了上外衣,瞧見他額角有一層細汗,低頭湊近看了看:“陛下做噩夢了嗎?”

夢中的臉與眼前的臉一般無二,眸子瑩亮,紅唇柔潤。

一晌不知是真是夢,風承熙一把摟住她。

葉汝真剎那間只覺得天旋地轉,自己便仰在了枕上,兩只手被風承熙抓住,按在頭頂上方。

“陛下……這是幹什麽?”葉汝真才睡醒,有點迷糊,雙手掙了掙,沒掙脫。

“葉卿……”風承熙的聲音喑啞到極點,朝她俯下頭。

“!!!!!”

葉汝真整個人都清醒了,“陛陛陛陛下!!!!”

這一下尖聲,驚得康福慌忙帶着人入內,然後就見到了床上不可描述的一幕。

下一瞬,康福退得比來時還快,個別內侍甚至還滑了一跤,連滾帶爬退出去,還關上了門。

葉汝真:“!!!!”

好在這一聲把風承熙喊醒了。

他看看葉汝真,再看看自己,猛地收回了手。

葉汝真立即跳下床,甚至想抓起案上的花瓶,他要是還敢那樣,她就給他來一下。

“對不住,”風承熙抹了一把臉,“朕大概是魇着了,把你當成了……”

當成了什麽?

葉汝真望着他,他卻沒往下說。

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下的衣裳,整個人像是僵住了,臉色變得極其怪異。

“你出去!”

他厲聲道。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